软弱
作者:张宇
第四章 软弱
看得见摸不透的女人
警察虽穷非当不可
走下坡路最舒服
软弱是人的天性吗
1
静静地坐在金水河堤上,闲适得很。两个人边抽烟边说话,真是一种享受。身边是河畔公园的绿草地悄悄地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围着他们缭缭绕绕弥弥漫漫。垂柳的枝条在轻风中温柔地摇摆着丝丝缕缕的妩媚,就像少女的披肩长发一样飘逸。明静的河水清澈见底,缓缓地涌动出无数细小的水花,水花上闪闪烁烁的碎金碎银折射着夕阳点点滴滴的辉煌和灿烂……
这是在郑州吗?真快呀,不到一年的工夫,这条经过全面治理的污水河已经由一条害河变成了河畔公园,成为一处崭新的风景了。郑州这个往常以脏乱闻名的城市,已经开始着意创造出现代文明的亮点,星罗棋布地点染着都市的细节。
于富贵的事儿着实让王海吓了一跳。虽然表面上他什么也没有说,内心里却有点儿震惊。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老于这么传统和老实的人,竟和他老婆的妹妹上过床,还生过孩子。而且是老于自己把这个为他生过孩子的漂亮女人亲自缉拿归案,把她拍进了局子里。当他们两个坐在金水河堤上,老于一边抽烟一边对他细说来龙去脉和前前后后,真是听得他心惊肉跳荡气回肠。
“老于,这是你自己的隐私,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对你说说。”
“这是你自己的个人生活。我又帮不上你。”
“没想到要你帮我,只是想对你说说。”于富贵苦笑笑说,“王海,你知道,我老于混这么多年,其实呢,我没什么朋友。”
“这一点咱两个一样,我也是。”
“所以,我拿你当兄弟,有事儿了对你说说,也不为什么,说说心里不孤单。”
王海好感动。于富贵不仅把他当搭档,还能够看他是兄弟,这份情好重。
王海忽然心里一热,很想对老于也说说他自己的心事。他现在也面临着人生的重要选择,要不要和安琪结婚?是不是从此再也不当警察了?他正在左右摇摆,可以说心乱如麻,怎么也拿不定主意。但是,他最终没有说出口。他从来不习惯把自己的私事儿说出去,别说是老于了,对自己的父母也是如此。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想吧。
和老于分手以后,已经是傍晚了。自从家里出事以后,老于已经很少在街上吃饭了。如果不是案子缠身,老于差不多都要赶回家去,不是赶回去吃饭,而是赶回去为老婆做饭。他理解老于,想多做些家务,替老婆分忧,也为自己默默地赎罪。唉,人哪,表面看着都乐呵呵的,其实谁都活得很不容易。
王海在街上胡乱吃了碗烩面,就算把晚饭对付过去了。然后他从小饭馆走出来,推上自己的车子,觉得只往街上这么一站,天就黑下来了。王海推着自行车下意识地晃晃车把,又不想去找安琪,又不想回家去,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了前进的方向。郑州这么大,路这么多,没有一处是自己的。他苦笑笑,这才想到又没地方可去了。
实际上他走出饭店就两眼茫然地站在这里,已经好长时间了。近来由于心烦,他经常没事儿就站在路边发呆,一呆就是一两个小时,聚精会神地看着街上的人流,就像看书一样,有时候竟然看得着迷。他常常觉得这人流和河流一样,看着永远是这条街,其实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变化,就像河里涌动着的浪花,从来没有重复过。这使他多次想到和以前的女友分手时她送他的话,人不可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他知道这是一句名言,只是记不得是谁说的了。于是他站在路边面对街上的人流经常想,你不明白前边的人上哪儿去了,你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人再涌过来。就像人生一样,你想不清楚走过的路到底对不对,你也不明白前边的路怎么走。
他忽然想到,老于和他妻妹的那一步走得不对,自己和以前的女友吴可可分手是不是也错了呢?他们相处了两年多,虽然没有结婚,也已经同居了近一年。成年以后,他还从来没有那么动情和投入过呢。和吴可可分手以后他一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这一生再也不会遇到合适的女孩儿了。
分手时候吴可可曾经对他说:“你可不要后悔呀。”
他硬着脖子笑笑说:“你放心,我不会后悔。”
吴可可也努力地笑笑说:“我说你哩,其实我也一样。我有时候想想,人与人的缘分就像流星一样,一闪即逝,到后来后悔的也可能是我。”
他把她送上车的那一刻,他明白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望着开往上海的列车,他站在车站的月台上发呆,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们本来就要结婚了,可是吴可可一定要坚持调回上海以后再结婚。起初他对上海人实在不理解,已经在郑州生活几十年了,为什么一定要调回上海去呢?但是,他不能够阻拦,也没有能力阻拦,这是吴家人的事情。吴家全家人一天到晚想的就是调回上海,听他们家里人说话,好像当年把他们从上海调到内地工作是迫害他们,现在没有人管他们了,他们自己也要给自己落实政策。在他们眼里,好像只有上海是城市,别处都是多下。他们到郑州已经当了几十年乡下人,绝不能够当一辈子乡下人。从他走进吴家开始,就发现吴家人天天都说这个事儿,他开始意识到调回上海,已经成了吴家人唯一的追求。能够如此热爱自己的家乡,连他也被感动了。为了和可可一块儿生活,他同意跟着吴家人调到上海去工作。只是,尽管他们四处托人花钱搞关系走门子,就是没有结果。一直到吴可可的老伯父忽然从海外带着巨资回到上海,要在浦东投资房地产了,吴家人调回上海的梦想才变成了现实。
如今哪里都一样,郑州是这样,上海也是这样,有钱就玩得转。时间不长,在昊可可伯父的努力之下,吴家的每个人都得到了合适的安排。不光是在上海给他们安排了工作,也给他们安排了住房。在上海那种找女人容易找房子难的地方,房子就意味着一切。而且不光吴可可的父母,连吴可可自己也有两房一厅在等着她。这使他们调到上海去就可以结婚,结婚后就有新房住,这一点连王海也没有想到。最让王海意外,也最让他高兴的是,他到上海再不用当这个破警察了,他被安排进一个外企,月薪三千元。月薪三千,和他现在的工资七百元相比,简直是一步登天了。那几个月王海确实高兴起来,一想到从此再不用和于富贵一起黑夜白天东奔西跑地去办案,再不用和那些地痞流氓打交道,再不用因为犯过错误在公安队伍里老是低人一等,再不用见天看领导的脸色和要求进步了,真是觉得浑身轻松。他高兴,他的父母也高兴,全家人都觉得他有福,因为找了一个好对象,总算盼到出头之日了。但是,高兴了没多长时间,等到办理调动手续,真正要走时,他忽然觉得心里空了。
“王海,”吴可可说,“你怎么了?”
他想了想说:“父母回去,让他们回去。你能不能为了我们的感情,留下来?”
吴可可吃惊地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怎么,你舍不得离开郑州?”
王海摇摇头说:“我早就对你说过,对我来说,在哪儿生活都一样。”
“都到这时候了,你能对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王海迟迟疑疑地说:“我明白,你自己和你们全家对我什么都满意,就是看不起我这份工作。”
吴可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你别说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对什么都不在乎,你就是热爱这份工作?”
“不能说热爱。热爱这个词让别人说俗了。”
“那好吧,不是热爱什么本职工作,也不是什么事业追求,更不是什么思想觉悟,是个人喜欢。”
“对。我也是真到要走了,才忽然想明白的。我特别喜欢警察这个行当。咱们两个都这份儿了,你想,我能够瞒你吗?我不想瞒你。”
吴可可愣了一会儿,想了想说:“其实个人喜欢,这是最要命了。”
“是这样。也可能我在警察队伍里永远没有前途,一辈子也混不出来,就这,我,我也认了。”
“就是我,为了这个,要我留下来?”
“我也想明白了,我就是去了,挣钱再多,心里空落落的,也不会愉快,时间长了……”
“就会影响到我们的感情。”
“我想是这样。所以,你能不能留下来?你不是也生在郑州长在郑州吗?”
吴可可坚定地说:“我不能。我的心已经回到上海了。”
王海认真地看着吴可可,好久好久才说:“可可,我理解你。”
“我也一祥,王海,我也理解你。只是,你要不干警察了,我才能留下来。”
这句话,吴可可说得有点假。
“我也一样,如果当警察,我也可以到上海去。”
为了安慰她,他也说了一句假惺惺的话。
情人之间一说假话,就走到头了。
好长时间他们两个谁也不说话。
后来吴可可说:“王海,你太自私了。”她马上又说,“对不起,首先是,我也太自私了。不是吗?你看我们两个,说来说去,都不想放弃自我。
王海苦笑笑说:“可可,你看今天我们两个都原形毕露了。”
他们之间从来不争吵,也不需要争吵,话一说明白,就意识到要分手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吴可可走了以后,父母就开始找他的事儿,只要看见他,爸妈就唠叨,发展到后来连爸妈的脸他也不想看了。小三十岁的人还没有找到对象,就像犯了什么错误,就像欠了父母的债,见天挨数落,躲都没处躲。家对他来说,真成了门难进脸难看饭难吃了。
后来才遇到了安琪。
2
那是什么时候?已经十来个月了吧?回想和安琪的相识过程,那才偶然哩。那时候吴可可刚走,他觉得很失落,常常是下班以后骑着车晃着晃着忽然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然后又骑着车返回来,再晃着晃着又到了单位门口,然后再骑着车返回到大街上,无处可去。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人民公园里开辟了一个园中园,挂了一个“恋爱角”的牌子,专门在夜里开放,为单身的男男女女提供相互认识的机会和杨所。进恋爱角的男人得买票,而女人是免费的,王海就觉得很有意思。第一次是因为好奇,走进去呆了一会儿,马上发现这里就像是爱情的市场一样,男男女女的真热闹。不和别人交流感情,只是看也别有意味。后来每到没处可去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泡。不是泡女孩儿,完全是泡自己。就像是爱逛商场的女孩儿,并不一定要买东西,只是为了逛,为了在里边消磨时光。就像看长篇电视连续剧,故事和人物并不重要,陪着人一集一集地把许多时光磨过去,才是没有目的的目的。
有一天晚上,等他赶到的时候,恋爱角门外已经存满了自行车,这说明今天是个“闹市”。他走过去,把车子存好。去买票的时候,小姐对他摇摇头,然后又对他笑笑。他会意,这说明卖票的小姐已经认识他的脸了,并且对他的印象还不坏,是免票让他进去哩。他也对人家笑笑,算是表达谢意吧。然后就走进这园中园,一直走到居后的一棵树下,才坐下来抽烟。
这园中园地处公园的一角,有花有草,有小亭子小树,还有几条专门修出来的曲曲弯弯的小道,就像藤上结瓜一样,小道上还一处一处摆放着一些石几和石凳,确实有一点风景这边独好的意味。婚姻介绍所能够找到这里,把这里单独辟出来做恋爱角,实在是一个巧妙的构思。
王海坐的这个位置,已经是他的老地方了。这里地势虽高,却太偏僻,寻找爱情的人一般不到这里来坐,因为灯暗,这里不停女孩子。但是,看别人谈恋爱,听别人谈恋爱,这里居高临下是再好没有了。
王海抽着烟,看着他前边不远处站着的一对男女,在远远地漂过来的灯光下,还能够看清楚两个人的基本形象。那男的长得清清秀秀,那女的戴着耳环闪闪发光,远远看去两个人还也般配。这时候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看那样子已经谈了一会儿,不过并没有谈得很深入,因为他们说话的声音还很高。如果谈得来了,他们就会找地方坐下来,小声地说话,或者互相依着傍着边走边说。王海心里笑了一下,就支起耳朵仔细去听他们的谈话。
只听那男的说:“现在是商品社会,虽然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你说这个我理解。只是你想想,我们当工人的还是多数吧?相比之下,那些有钱人总还是少数吧?”
王海笑了,知道这个小伙子是一个正经人。虽然是正经人,因为当工人没钱,就觉得做人抬不起头来。听那口气对方是个爱财的,肯定没戏。
果然,只听那女的说:“别说了,我明白你接下来还要说什么。你不就是要说精神呀理想呀什么吗?这个我听多了。现在没钱的男人都会说这个。”
这个女的嘴茬子真厉害,只是太刻薄了。那男的低着头没话说了,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也不会说理想什么的,这些话早过时了。不过,我没钱是真的。那,那你找有钱人吧。”
女的说:“对不起,再见了。”
这一对就这么散了。王海看着两个人分手,各找各的去了。
王海轻轻地挪挪屁股,又看到了另一对男女。这男的显胖,远远看去人倒也长得高高大大的,这女的倒长得细长,轮廓不俗,凭着直觉王海就知道是男的追女的了。果然,那男的边说边往前凑,那女的边说边往后退,主动权在女的一边,她一直和那男的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只听那女的说:“你是说你有房子?
那男的说:“对,我有自己的房子。”
那女的问:“房子是分的?还是自己买的?”
那男的说:“当然是自己买的。”
那女的说:“这么说,你是个有钱人了?”
那男的说:“有钱不敢说,也还算过得去。我不光有自己的房子,还有自己的店。所以我很忙,我就想我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性,我不要她给我挣钱,我只要她对我的事业有帮助就行。”
那女的一下子笑起来:“事业?你有什么事业?你的事业不就是挣钱吗?”
男的说:“现在的社会,没钱啥都玩不转。不挣钱我干什么呢?”
那女的说:“对不起,也许你说得对。其实我对你印象很好,因为你是个实在人。你会找到合适的女友的,但是,我对你不合适。”
那男的说:“怎么不合适?我看你就最合适。”
那女的笑着说:“再见。”
那男的追着说:“别走别走,再谈谈嘛。”
那女的连连说:“不谈了不谈了。”
王海笑了。这两个人虽然看着般配,却是气质不同,男的俗,女的雅,说什么也谈不到一块儿的。他觉得这男女之间真是有学问,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过去连认识也不认识,就这么来到这里碰,这种恋爱形式还是粗糙了一些。但是,现在的社会节奏太快,许多过程都省略了,就这么直来直去,也许是最好的形式。
忽然,远处的一对男女引起了王海的注意。那男的拉着那女的的手,慢慢向着门外走去。这说明他们已经很谈得来,甚至已经动了感情,不再需要这种环境,要走出这恋爱角,去另找地方了。要说这情景是很常见的,男女之间如果真是谈得来了,平常也是这样双双走出去的。因为这园中园里,虽然是恋爱角,却不允许有什么过分的行为,为了保护小姐们的安全,还有值班的人到处串着查看。这就对男女们进行了限制,如果他们想拥抱想亲吻想做些小动作,就得另外找地方了。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情。只是,那男的引起了王海的格外注意,再认真看看,果然是他,没错,就是他。虽然王海还叫不上他的名字,这个人他是非常熟悉的。迟疑了一下,王海也起身,远远地眼吊着那一对男女跟出了园中园。
走出园中园,王海看到那一对男女正走向公园门口,没有推车,就想到那男的是要打的带那女的走。三两步追过去,拦住了他们,开口就说:“对不起,等一下好吗?”
这一对男女只好停下来,王海先对女的说:“对不起,请留步。我想单独和这位先生说句话。”
女的笑笑,点点头,退后两步。
男的冷冷地对王海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王海小声地也是恶狠狠地说:“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你。这是你带走的第几位姑娘?”
男的忽然提高声音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海也冷冷地说:“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我警告你,别让我再看到你。这里是文明场所,不允许你到这里胡来,你明白吗?”
男的也不示弱:“怎么?你是哪棵葱呀?”
王海况:“我不是哪棵葱,怎么,你还认不出我来吧?只要你敢胡来,我就把你拍进去。”
男的一愣,忽然间认出来了。连忙软下来,连连说:“王哥,好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王海也不说话,目送着他溜出门去。
女的看明白了,走过来对王海说:“谢谢你,你是警察吧?”
王海点点头,认真地说:“这人是个流氓,我扣过他。我看你是个好姑娘,怕你上当。也许我太莽撞了。对不起,请原谅我多管闲事了。”
女的连忙说:“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王海说:“请进吧,现在时间还早哩。”
“那好,里边还有伴儿在等我哩。”
那姑娘慢慢地走回园中园。王海跟在后边,跟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下来,心想我还有必要再进去吗?心里虽然这样闪了一下,他还是走进去了。
无论大事小事,人要想时时处处把握自己,其实也是很难的。
3
那时候刚刚入夜,园中园里边已经热闹起来,门外却显得冷冷清清,除了停放的一大片自行车,就是小姐守着的卖票桌了。王海原想自己已经管了闲事,再进去已经没多大意思。只是要走吧,天还早哩,这么早早地回家去,更没有意思。这时候,那卖票的小姐远远地对他一笑,他才又重新走回园中园。王海边走边想,那卖票的小姐一定是把刚才的事儿都看在眼里了,这时候才会对他飞来一个笑脸。一时间,两个小姐都在感激他,不由得心情也好起来。
走进园中园的时候,王海想到了虚荣。这就是虚荣呀。他对自己说。有小姐对他笑笑,他就不走了,这不是虚荣是什么?又一想,人还是很需要虚荣的,特别是人在精神空虚,感到十分无聊的时候,能够捡一些虚荣来安慰自己,这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以前总觉得虚荣要不得,现在看虚荣也有虚荣的作用和好处哩。世上的任何道理都不是绝对的,有正就有反,有反就有正,都有存在的合理性。于是,就慢慢走回到老地方,坐下来点上烟,重新把自己泡起来。
这时候已经是星斗满天,园中园里的“恋爱”已经达到了高潮,到处都流动着低低的话语声,使人想到这里飞满了蜜蜂。王海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时候一个姑娘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坐在这儿?”
王海转过身,发现他面前已经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就没有在心。仍然坐在那里有意无意地说:“我一直坐这儿。”
“你不是来找女朋友的吧?”
王海笑了,反正也没事儿,就想逗逗她:“怎么不是?我就是来谈恋爱的。”
“那你怎么不去找呀,我看人家都是男的主动的嘛。”
“时代不同了,不是说男女都一样吗?”
“那你是坐在这里守株待兔呀。”
一句调皮话,把两个人都说笑了。王海这才认真看看这个女孩子,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大大方方的,为了尊重对方,就站起来说:“你是第一次来吧?”
姑娘点点头说:“你真是好眼力。你是警察?”
王海也点点头说:“是的,你猜对了。”
“你在这儿是值班吧?防止坏人来捣乩,保护大家的安全是吧?值一个夜班他们给你多少钱?”
王海摇摇头说:“值班?值什么班?我不值班。我早就下班了。”
“那你还是来找女朋友的嘛。不主动出击,老在这儿抽烟可不行,这太消极了。”
“不用出击,我不找女朋友。”
“那你已经结婚了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我时刻准备着,已经准备了好多年了。”
“但是,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是吧?”
“只能说曾经有过,现在已经歇菜了。”
“曾经?不算。那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对吧?没有为什么不找呀?我发现这里的人全没有过程,一个个都是直奔主题,恨不得今天找着,明天就结婚,后天就生孩于一样。”
“是吗?时间就是金钱嘛,抓而不紧等于不抓,你说是不是?不过,我不是。”
“那你来干什么呀?专门来这里抽烟?”
“对呀,我就是来抽烟的,还真让你说对了。”王海觉得注女孩子挺有意思,就又说,“这么说吧,我是来看别人谈恋爱的。你不觉得看到别人快乐自己也就很快乐吗?”
姑娘想了一下说:“是这样,你说得对。我也是来看别人谈恋爱的。你是经常来?”
王海说:“不经常,偶尔吧。”
“我猜对了。”姑娘忽然说,“我明白了,你很孤独,也很忧郁,是吗?”
王海笑了:“好像是这样。”
姑娘马上说:“我也很孤独,也很忧郁。你怎么不问问我呢?我也不是来这儿谈朋友的。来这儿我什么朋友?追我的男孩子多了,我一个也看不上。我是来陪别人的。我的姐们儿特别胆小,想来又不敢来,就拉我陪她,我就陪她来了。”
王海一下就想到了,就说:“就是刚才那一个?”
姑娘说:“对了,就是你刚刚救下来的那一个。”
“没那么严重。”
“那男的三言两语就把她迷住了。人家要带着她找地方再细谈谈,她立马就跟人家走。还让我在这儿等,真是多亏让你拦住了。”
王海说:“那男的是流氓,他经常来这儿带姑娘出去胡来,我扣过他。我也是怕那个姑娘上当受骗,万一出什么意外,才多管闲事的。”
“警察就是管闲事的,是吗?”
“也许是吧。”
“对不起,我以前不在意你们,现在才发现,你们是好人。”
姑娘虽然说得很真诽谤,但是王海特别讨厌别人说他是好人,就觉得没意思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讨厌好人这个称呼,因为社会上早已经把这个好人说走了味儿,说谁谁是好人,就和说谁谁特别没用一样。看看天不早了,就说:“谢谢了,我要走了。如果你们没有找到合适的,也早些回家吧。来这里找朋友,不要着急,祝你们好运吧。”
姑娘着急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走就走?”
王海回头说:“怎么?还有事儿吗?”
姑娘怯怯地说:“你,你能送我们回去吗?”
王海说:“那好吧。”
于是,姑娘去我来她的同伴,王海就送她们回家去。三个人都骑自行车,出了公园,沿二七路往北,一直走过新通桥,走到文化路一个家属院儿门口姑娘才停下来说:“到了。真谢谢了。真的,谢谢你。”
王海也笑笑说:“不用谢,送别人回家,对我们来说是常事儿。”
就这么分手了。
王海这才骑车回家去,他家在西郊国棉三厂那儿,少说也有十公里,还远着哩。走在路上王海笑着想,这也不错,不谈恋爱总算跟一个姑娘聊了聊天儿。又想到过去老是瞧不起交警,他们没事儿了就找理由扣住一个姑娘的车子,不让人家走,也不罚人家,和人家东说说西说说,让人家陪着他们聊天儿,拿人家姑娘开涮着寻开心,现在他有点理解交警们为什么这么做了。人是渴望交往的,找不到对象,能够找个漂亮的女孩子说说话,这感觉也是不错的。
这个姑娘就是安琪,他们两个就是这么认识的。后来她忽然找到王海的单位来,他们就慢慢相处起来,交起了朋友。
时代不同了,谈恋爱的程序也发生了变化。过去人们是先谈呀谈呀的培养感情,有了感情再接触身体,如果走到床上,那就是要结婚了。现在人们谈恋爱节奏快,差不多都是先接触身体,甚至上床以后才开始慢慢地培养感情哩。
王海和安琪就是这样,他们认识不久,就上了床。
4
“王海,其实那晚上在恋爱角我第一次见你,我骗过你,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骗我什么?”
“我说好多男孩子追我,其实并没有这回事儿。我那么说也算是女孩子的虚荣吧。能理解吗?”
“可以理解吧,哪一个女孩子会说没有人理自己呢?其实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又这么聪明伶俐,有许多男孩子追你,才是正常的嘛。”
“那你就不了解我了,我其实惨得很,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男孩子理我。我想来想去,只好主动出击了。你想不到吧?为了不当老处女,我这才厚着脸皮变被动为主动,开始追你哩。”
“你追我?我怎么没感觉到?”
“难道不是吗?我为了找你,在你单位的门外一直等呀等呀,等了整整三天呀,才等到你嘛。”
“太夸张了吧?你认为你这么说,我就相情吗?”
“信不信由你吧,我反正对你是实话实说了。”
那是个星期天。安琪约了他一块儿逛街,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王海原来想着她一定是约他逛商店哩,女孩子都喜欢逛商店这是通病,对于这一点他还是有准备的,为了防备万一,他还专门多带了些钱。现在谈恋爱差不多都是这样,女孩子花钱,男孩子报销。也不管谈得如何,将来有没有结果,这些前期投资总是少不了的。
“王海,你往哪儿走?”
“你不是要逛街吗?你说往哪儿走?”
“你认为我是去逛商场吧?”
“你不逛商场逛什么?”
安琪笑了,笑着做了个鬼脸儿说:“不是逛商场,而是逛菜市场。”
王海也笑了:“怎么是逛菜市场?”
安琪不看他:“你不是说你爱吃饺子呀?咱们去买点菜,我今天给你做饺子,你也尝尝我的手世,你看好吗?”
王海心里忽然一热,就涌上来一份感动,但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就随着她走向了菜市场。
“还有,”走到菜市场时安琪又说,“今天是我请你,你不要花钱,好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请我吃软饭呀?”
“买菜又花不了几个钱,何必争来争去?再说我虽然穷,穷人也有穷人的自尊,请你理解我。”
王海这才说:“那好,我听你的吧。”
菜市场里人很多,安琪先买了半斤羊肉,就在人家的水池上洗干净,再让人家绞成了肉馅。然后才小声对王海说现在要多吃牛羊肉,少吃猪肉,喂猪的老喂“长得快”,那其实是激素,人吃多了不好。王海只是点头,跟着走,不说话。
然后他们走向蔬菜摊儿,安琪又买了八两茴香,人家本来给她称了一斤,但是她坚持只要八两。然后又买了两毛钱的香菜,一毛钱的花椒,两根葱,最后又买了一瓶普通的啤酒……王海心里默默算着帐,这些东西总共算下来也不到十块钱。王海服了,他感到这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姑娘。
走出菜市场,王海笑着明知故问:“现在去哪儿?”
安琪说:“当然是上我家呀。”
“看起来你父母不在郑州呀?”
安琪白了他一眼说:“傻瓜。”
王海不再说话,他明白一个姑娘主动请小伙子到她的单身宿舍去,而且又做饺子给他吃,这意味着什么。
安琪的家在六楼,是那种老式的楼房,房子结构也很陈旧,说是两房一厅,其实只是一间半住房和一个过道,窄窄的过道里只能够放下一张小小的饭桌。白墙,水泥地,没有装修过,但是一切都收拾得很干净,让人走进来感到非常的舒适。坐下来喝水的时候,他闻到了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化牧品的香味。但是,没有彩电,没有冰箱,没有电话。一下就让人想到,这是一个虽然贫穷却很会生活的女孩子。
“没有想到吧?”安琪坦然地笑着说,“我父母是下岗工人,还不在郑州。我原来有工作,这是单位分给我的住房,后来辞职给别人做公司,公司一破产,我也成无业游民了。”
“还没有我到新的工作?”
“没有嘛。现在的工作好我吗?正经工作找不着,又不想去卖笑。”
“我明白了。你正处在困境中呀。”
“所以,我也只能够请你吃饺子了。”
“吃饺子好呀,两个人一块儿忙,气氛好嘛。”
“你倒会安慰我。你会干啥?擀皮儿还是会包?”
“都不怎么样,也都能够凑合。”
“那好,你等着,等我拌好了馅和了面,我擀皮儿你包吧。”
于是,她开始拌馅,他看着她干活。她先把那一毛钱的花椒用开水闷上,接下来就洗菜,等菜洗好了晾那儿控水,这才回头用花椒水打肉。她一边打一边说羊肉一定要用花椒水打牙,不然的话羊肉吃起来就发木发涩。打肉的时候她说要放上料酒和味精,还要少放一点“生抽王”酱油,但是切记不要放盐。并且要顺着一个方向打,不要来回乱打。然后她开始和面,她一边和着一边着面要和得稍硬一点儿,放那儿醒醒就软下来了。然后她再回头切菜,她把茴香切碎,加上葱丝儿,又加上姜末蒜末,再加上五香粉,她边做边说千万不敢放盐,要先放小磨香油,搅开把油润进菜里边去,最后放上盐,再把菜和肉搅在一起,这样拌的焰包起来就不会出汤了。
他们两个一个擀皮儿,一个包饺子,感觉特别好。等到包完了,正好六十个饺子。安琪说你吃四十个,我吃二十个,应该正好。
饺子煮好时,安琪把切碎的香菜未放在小碗儿里,加上醋和少量的辣椒油,让他蘸着吃,再一边喝着啤酒。感觉那个好呀,可以说王海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
“怎么样?”安琪把香烟抽出来一支,递给王海又为他点着,笑着说,“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不是一般的不错,真是棒极了。”
安琪收拾好残局洗涮完了,坐下来望着他,这才笑着说:“你看,钱少不要紧,只好认真操作,不是同样可以过得很好吗?”
王海感叹道:“我想不到的是,你经济这么困难,生活还这么讲究。”
安琪也调皮地说:“这么说,如果将来我要和你过日月,还能够打发住王哥吧?”
王海笑了笑,没有说话。安琪挨着他坐着,身子轻轻地就往他身上歪着靠,王海明白这是想让他伸手搂她。然后呢?然后呢?然后自然是要他吻她,吻过她之后,然后呢?然后……
王海忽然站起来,回过头来面对安琪笑着伸出了双手,安琪也伸出手,王海就牵住她的双手,拉起来她,把她拥在怀里。但是,他并没有吻她,只这么抱了抱她,就轻轻地推开了她。
安琪的眼里就涌出来许多的幽怨,默默地看着他。
王海轻轻地说:“你休息吧,我该走了。”
安琪低下眼帘,小声地说:“为什么?”
王海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琪忽然抬起头望着他说:“你怕我赖住你吗?”
王海笑笑,说走就走,他走到门外,一只手扶着门边,回头对站在门里的安琪说:“希望你能够理解我,我不是在拒绝你,我是在拒绝我自己。如果再不走,我就不想走了。”
安琪这才一下子笑了,她笑得很开心。
王海再也不看她,顺手给她碰上房门,转身就走下楼梯,再也没有回头。
我这样做对吗?来到大街上,王海才这样问自己。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做还是对的。虽然现在人们的性观念已经很开放了,特别是当下的年轻人,甚至中老年的已婚男女,对于两性生活再也不觉得神秘,如果两厢情愿,不认婚内婚外,已经是很随便的事情了。更何况他和安琪都是单身青年呢?但是,自己毕竟是警察,和普通人毕竟不一样。当然,如果两个人关系确定下来,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现在他们刚们开始接触,也是刚刚找到了那种感觉,现在还是早了一点……
安琪当下没有工作,经济上困难了一点,但是王海觉得这只是暂时的。就凭她的年轻漂亮,就凭她的精明她的生活能力,一旦遇到机会,完全可以工作得很好。自己在她最困难的时期走进她的生活,是不是有一点趁火打劫呢?女人的心活,适应能力又强,如果生活条件改交了,她会不会反侮?
如果再遇到一个吴可可,那他就惨了。
凡事还是留点余地好。
不记得有人说嘛,现在和女人交往,是上床容易下床难。
红灯了。
他知道新通桥的红灯比较长,也不下车,就伸开长腿一只脚点着地等。正在这时候,他的呼机响了。谁呼的?是老于?星期天老于会有什么事情找我?是局里?发生什么恶性案件了?拿出呼机一看,是家里人呼他,爸爸说有急事让他速回家去。有什么急事?不会是爸妈有病,两个老人身体都挺好的,如果是生病了,他们倒不会这么呼他了。肯定是又给他找对象什么的,说不定什么人又给介绍了一个姑娘,让他赶回去跟人家见面。没错,肯定是这事儿。爸爸呼他几次都是这种事儿。
无论如何,爸爸既然呼他速回家去,那么就速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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