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车子

  
朋友跟我抢付车票,在兰屿的公车上。 “没关系啦,”车掌是江浙口音,一个大男人,“这老师有钱的啦,我知道的。” 这种车掌,真是把全“车”了如指“掌”。 车子在环岛公路上跑着——不,正确一点说,应该是跳着,——忽然,我看到大路 边停着一辆车。 “怎么?怎么那里也有一辆,咦,是公路局的车,你不是说兰屿就这一辆车吗?” “噢!”朋友说,“那是从前的一辆,从前他们搞来这么一辆报废车,嘿,兰屿这 种路哪里容得下它,一天到晚抛锚,到后来算算得不偿失,干脆再花了一百多万买了这 辆全新的巴士。” “这是什么坏习惯——把些无德无能的人全往离岛送,连车,也是把坏的往这里推, 还是兰屿的路厉害,它哽是拒绝了这种车。” “其实,越是离岛越要好东西。”朋友幽幽的说。 车过机场,有一位漂亮的小姐上来。 “今天不开飞机对不对?”车掌一副先见之明的样子。 “今天不开。” “哼,我早就告诉你了。”忽然地又转过去问另一个乘客,“又来钓鱼啦!” “又来了!” 真要命,他竟无所不知。 这位司机也是山地人,台湾来的。 他正开着车,忽然猛地急刹车,大家听到一声凄惨的猫叫。 “唉呀,压死一只猫了!”乘客吓得心抽起来。 “哈,哈!”司机大笑。 那里有什么猫?原来是司机先生学口技。那刹车,也是骗人的。 大概是开车太无聊了,所以他会想出这种娱人娱已的招数,这样的司机不知该记过 还是该记功。 “从前更绝,”朋友说,“司机到了站懒得开车门,对乘客说:‘喂,爬窗户进来 嘛!’乘客居然也爬了。” 早班的公车开出来的时候,司机背后一只桶,桶里一袋袋豆腐,每袋二十四元,他 居然一路走一路做生意。 每到一站,总有人来买豆腐。 不在站上也有人买,彼此默契好极了。司机一按喇叭,穿着蓝灰军衣的海防部队就 有人跑出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除了卖豆腐,他也卖槟榔。 “槟榔也是狠重要的!”他一本正经的说,仿佛在从事一件了不起的救人事业。 豆腐是一位湖北老乡做的,他每天做二十斤豆子。 “也是拜师傅学的,”他说,“只是想赚个烟酒钱。” 他自称是做“阿兵哥”来的,以后娶了兰屿小姐——跟车掌一样,就落了籍了,他 在乡公所做事。 “我那儿子,”他眉飞色舞起来,“比我高哪,一百八十几公分,你没看过他们球 队里打篮球打得最好的就是呀!” 车子忽然停下来,并且慢慢往后倒退。 “干什么?” “他看到海边那里有人要她搭车。”朋友说。 海边?海边只有礁石,哪里有人?为什么他偏看得到? 那人一会功夫就跑上来了,后里还抱着海里摘上来的小树,听说叫海梅,可以剥了 皮当枯枝摆设。 那人一共砍了五棵,分两次抱上车。 “等下补票,”他弄好了海梅理直气壮的说,“钱放在家里。” 车掌没有反对,说的也是,下海的人身上怎么方便带钱?后来他倒真的回家补了钱。 “喂,喂!”我的朋友看到了他的兰屿朋友,站在路边。他示意司机慢点开。因为 他有话要说。 “你有没有继续看病?”他把头伸出窗外,他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有啦……”那人嗫嗫嚅嚅的说。 “医生怎么说?”他死盯着不放。 “医生说……病有些较好啦。” “不可以忘记看医生,要一直去。”唠唠叨叨的叮咛了一番。 “好……” 车子始终慢慢开,等他们说完话。 “这些女人怎么不用买票?” “她们是搭便车的。” “为什么她们可以搭便车?” “因为她们是要到田里去种芋头的。”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一个免票的理由,但是 看到那些女人高高兴兴的下了车,我也高兴起来,看她们在晨曦里走入青色的芋田,只 觉得全世界谁都该让他们搭便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