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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承志
世间有一个流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潮起潮落,经久不息。近些年来人们从西方国
家认同了它,并且以大致是肯定的语感,把它泽为“时尚”。而据我看,把西方之
fashion译成“时尚”多少缺了一股俏味儿;不如使用“时髦、流行”等语更形象,也
不如后者更具对风潮的审视与批评的用语余地。因为“时髦、流行”的基础内容,常是
以历史和文化形态为根据的,人群的服装。
我也曾经被卷人一次时装大潮。只不过服装是蒙古袍子,舞台是千里草原。回想那
时,我们对袍子的着迷和喜爱,远远超过今日都市里的红男绿女。那才是不仅风靡社会、
而且蚀入骨髓的大fashion,它如同魔法之衣,穿上以后,就永生都脱不下来。
(—)
到达草原的最初几天,我们的中学生的眼睛被夺目的色彩的烧得几乎疼痛。大草原
的色彩还不仅仅是绿色;它沉重起伏,奥深几重,草叶风声都带着一抹富裕。和自然相
呼应,人的色彩也毫无窘穷的因素,我记得自己痴痴注视着那些踩过泥泞、踢着草梢的
马靴,注视着五颜六色的镶边袍子——难道这是一穷二白的中国,难道这是那个蚂蚁般
奔波在水库工地、穿着臃肿的黑棉裤的群众吗?
第一瞥往往有震撼的力量。后来我们很快就穿透了表皮,开始被生存的真实教训。
但是第一眼瞥见的异族情调,以及那从骨头到皮肉的自由浪漫,却即时地被烙上了我的
眼睑,左右了我一生的视点。
和南部相比,乌珠穆沁的服饰非常鲜艳。外行人所说的蒙古袍子,其实有至少两个
以上不同种类。南部黄兰各旗和苏尼特一带的袍子是“三道边”,据我们乌珠穆沁人看
来过于单调。我们是在那个滥用了红色的年代的,唯一使用锦缎妆饰的地区——我猜能
与我们并列的,也许还有维吾尔人坚决不向裤子投降的裙子;以及藏民缝在皮袍边上的
拉薄豹皮。
锦缎是当时牧区向内地追求的唯一奢侈品,用来缝成乌珠穆沁袍子的镶边。一般说
来男子尚金红,女人用银绿。六十年代不言经济,袍子上用的金银缎镶边也窄得很。
和一些比较有板有眼的社队比,我们大队发给知识青年的马鞍衣裳都是旧的;但正
因此我们队的伙伴们打扮起来后完全乱真,而且因此在心理上也更多一份皈依牧民的倾
当然,像季节一样,袍子是从夏季的布袍子蒙古话叫“特里克”开始的。我最开始
穿的是一件灰蓝色的绸面布袍子,给我的时候已经有些破旧了。但是它肥大合适,样式
是地道的乌珠穆沁式。可以说我穿着它学会了骑马和放牧生活的初级阶段的一切本领,
完成了对游牧生活方式的认同和习惯。
先是秋天的淫雨,然后是次年夏天的曝晒和各种摩擦撕拽——抱牛粪、睡野外、大
雨浇透后再烤着骄阳蒸干、粗野的打闹、危险的落马、唰地跨上马鞍与鞍钉的磨砺——
我的第一件蒙古袍子被磨烂了、撕破了、穿旧了,插队草原的翌年,当季节刚好轮回了
一个周期以后,我暗暗吃惊地发现:自己已经两颊粗糙,袍子已经破旧褴缕,我变了。
蜕下的壳后来不知丢在哪里。可能被我家的莲花嫂子当了襁褓——第二年五一节之
夜,她生下了被后人喊作五一的女孩。
蜕变期的人,若是没有那张照片,只怕也会从记忆里丢失吧。幸亏那时我们有一台
一百零三元的上海牌相机,有一天模仿《静静的顿河》的插图,一人照了一张“格里高
利”,而我那张,后来被我多次印在自己的作品集上。
我非常喜爱那张摄于二十岁那年夏天的,旧袍长竿,马吃草,人年轻的照片。它记
录着那个时期的一切细节,特别是它记录下了我们变成牧民的纯度和自然。而那一切的
重要,不用说当时的我是没有留心的;理解那一切要耗用漫长的时间和经历许多体验。
第二件袍子是布面的羔皮袍,蒙语叫“伽布卡”。由于北方游牧民族的奢侈和装饰
习惯,发给我的这件伽布卡上,用的是不耐磨挂的团花紫色丝面——它的光鲜艳丽的时
候早已过去,在随我进入的繁重牧业生产中,丝一根根抽落着,终于掉下一块圆圆的团
花。一个月后又掉下一个。冬春的雪季结束时,前襟已经没有掉面,露出光板的羔皮。
这件使用八十张羔皮才能缝起的伽布卡,要在后日重新掉面子——后话不提,先记
一下我的第三件袍子,蒙古草原上传统意味最浓的厚羊皮大袍子——“德勒”。随着一
年时光的流逝,种种肤浅的表象以及经济骨架人际关系都已经浮沉稳定,穿着八张大皮
的德勒的我们,渐渐也落在了自己的阶层位置之上——毫无疑问,由于没有做为游牧生
产的基本细胞,即家庭的支撑,由于我们只是单身的劳动者,更由于我们的收入过于简
单而支出却难以节约,那时我们成了一种总是在贫穷边缘挣扎的牧人。
用古老的牛粪青烟熏成鲜黄色的、崭新的大羊皮袍子,在呼啸的白毛风中,在茫茫
雪原的蜘躇蹒跚中,一天天变黑、油污、抽缩、压薄了。
毡包的小小木扉被推开,猛地卷进寒冷的风雪和冻僵了的牧羊人。冷得已经骨头麻
木,人不顾一切地靠近炉火。但是在这种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儿。
翻来覆去地找,没有发现失火的地方。最后才看见——袖口或时弯处,羊皮袍子抽
搐了一块,抽搐的中心已被烤焦。
很快烤坏的羊皮就破成洞。听任蒙古草原冬季的寒风灌进那个破洞,是难以忍受的。
不补上肌肤会冻伤,所以我学会了用羊皮在袍子上打补钉。
羊皮补钉的缝法不难。剪一块羊皮,再把这块皮子四圈的毛剪掉。然后挖掉皮德勒
上烤糊的皮子,包括挖掉那些虽然没有焦黑,但是已经抽搐的部分。缝时,针脚缝在剪
了毛的一圈上,让羊毛堵住洞。蒙古女人缝东西是倒拿针的,她们的补钉和原来的袍子
合为一体,在折皱处一块起伏;但草地上的单身汉打羊皮补钉却学不会那种倒拿针的漂
亮姿势。我们不过是胡乱把皮子钉在洞上,往往缝得羊皮揪扯着不再熨贴,穿上这种补
过的羊皮德勒以后,贴身经常走着一丝嗖嗖的凉意。
我的这件皮袍穿得黑乎乎的,究竟上面打着多少个羊皮补钉;已经不能算清了。只
记得直到第三个冬天它还陪伴着我;那时它又黑又油,前襟完全撕烂,羊毛从破洞里露
出来,新补的皮子一块连着一块。
但是它为我抵御了蒙古草原可怖的严寒。羊皮的保暖性是奇异的,哪怕是滴水成冰
地冻三尺的三九四九(蒙古牧民是数九的),牧民们在羊皮德勒里面也是精身赤膊。知
识青年们大多贴肉穿一件衬衫,顶多有人穿一件绒衣。由于后来它粘涂了过多的油腻,
以致几次在雪地露宿,我都觉得风没有把它吹透。
在成为牧民以后的第二或者第三个冬天,我觉得这件德勒变轻了,也变薄了。记得
那时总费力地回忆第一年臃肿如球,爬不上马背的情景,而且心里感到不可思议。
语言在嘴里说得愈来愈快,袍子在身上穿得愈来愈破。但是在那些与马儿、蒙语、
袍子、羊群共消长的岁月里,我们的身心发生了巨大的蜕变。从体质到关于美的观念,
内蒙古,赋予了我们在日后才懂得的强大基础。
(二)
在冬雪还在继续加厚变硬的时候,我的裹在那件黑黑的羊皮袍里的心,已经在幻想
来年自己要争取的形象,那是不折不扣的爱美,有时幻想得居然心里作痒。
草地俗言:男要俏,一身皂。我一直盼着好好挣下工分,来年夏天到公社供销社买
二十尺黑布,让嫂子和额吉给我缝一件漂亮的特里克。而且领口的里子,一定要用天蓝
色,我甚至存了一小块天蓝色的布,在右胸的扣子,要设法搞到两颗银制的。然后一身
黑,骑一匹黑马——关于黑骏马的发想,虽然主要来源于游牧民对于马的观点,但也有
一部分是为着与这种黑袍骑手的形象相和谐。
——遗憾的是,缝一袭黑袍的愿望最终也没有实现。黑马虽说骑过,但那是哥哥阿
洛华的。我拥有过黄马、青马、海骝马、白马等若干匹马,但是没有在名义上拥有过黑
马。袍子也一样,虽然穿过数不清的纯粹牧民的特里克伽布卡,但是真地买布的那一次,
却没有买到黑布。尤其在刚刚离开草原后的头几年,我一想起这一点心里就禁不住如涌
的缺憾。在生命的青春时代,我最终也没能够看见自己可能的、也许是美的样子。
不仅黑,还有白。那时的乌珠穆沁,在夏季流行镶金银边的白布袍子,可能风习一
度成为过传说。后来,有一位蒙族作家向我打听:听说乌珠穆沁穿白袍子?我很得意。
但八十年代归省探亲时,牧民们却说:那是因为穷啊,现在谁穿白色!弄得我愕然无语。
其实白袍和黑袍一样漂亮。它们好像对立,却有相通的本质。夏季草原上驰过的尚
白骑手,连影子都显得轻捷明亮。如果鞍上的黑衣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美感,那么乘马
加白衣则给人一种年轻夺目的光彩。只是,对往事和历史不能苛求,当年我们没有太多
的追求漂亮的余裕,那时我们达到的,主要是在粗陋穷困中,体会一些特殊的美。
比如,在穿戴着三张大羊皮缝的皮裤、八张大羊皮的德勒、十几斤重的一双毡靴、
头上还必须戴皮帽的隆冬,男子们流行把袍襟系得高于膝盖。可以说男女的着装区别,
就在于袍襟在膝上或是没膝。邻队吉林宝力格的小伙子们把这种时髦发展到了过分的地
步一他们在严冬腊月,把巨大的羊皮德勒整个提到腰以上;让前襟后摆仅仅遮在腰下一
丁点儿,刚好遮住一个屁股。这么一来,袍子在他们的屁股上头兜成一个硕大的袋子,
垂挂着把腰带完全挡住。
刚刚和他们打交道时,我们觉得吉林宝力格人的打扮,乃是一种草原二流子的样式。
我们队里的蒙古牧民也骂他们:“xinji——”,意思大致与汉语的“德性!”相当。
但是,时髦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不知怎么搞的,我们也莫名其妙地把袍襟愈提溜愈高,
尾随上了吉林宝力格那伙现代派。
只有五十岁以上的老者,才把腰带系在胸下腰上,让袍襟垂过膝头。由于对老人的
称谓之中“阿伽”偏多,因此我们把那种穿法称为“阿伽式”。用这个词议论年青男性
时,含意当然是嘲笑的。顺便提一句,长久以来,见于舞台上的蒙古舞蹈或演唱,着装
大多属于半男半女的“阿伽式”,直至半裸的风习浸染,他们才把袍子提得高了起来。
那时除了吉林宝力格的时髦外,使人时而感叹的,是女人的身材。
在都市,风衣或者连衣裙的精致剪裁,可能相当大地掩饰人的身材,而冬天草原上
的三张大羊皮的皮裤,和六张皮的大德勒,却无论如何也应当消灭一切胖瘦和体型,把
人类一律变得臃肿。
但是不然。甚至冬日包裹上厚羊皮以后,草原的竞美才刚刚开始。习惯,还有严寒,
使人的动作仿佛比夏天还敏捷一一而动作既然不能干扰,那么,人的美显化的仪态,就
可能显现了。剩下的只是大自然赋予的躯体。
乌珠穆沁总使人回味无穷,总使人感到神秘的一个原因,也许是它的牧民们内部—
—那种体质构成的丰富。
有时不能不为积雪的勒勒车旁,为昏暗的牛粪火对面的那些女人的身影赞叹。在弯
腰铲起一块隔年的燃料时,在跪下挤着带犊的乳牛时,在拉过客人递来的马缰时,有一
些女人的腰肢奇异地在厚羊皮里面被勾勒出来。决没有一个人在冬天议论过这个话题,
但也决没有一个人没有觉察这一点。她们本人更不会谈及、甚至我猜她们根本不曾意识
到这一点;冬天毕竟是冬天,严酷又难熬,人只求取暖。左邻右舍都穷,哪一个都是光
板羊皮,黑污褴楼。
奇怪的是,就像木船帆船入画而军舰轮船不入画、泥屋石桥入画而楼房铁桥不入画
一样,乌珠穆沁冬季穿着大羊皮袍子、但是却修长姣好地在雪地里忙碌的女人身影,使
人不仅难以忘怀,而且回味不已。
仿佛是一个错觉,又像是一个思路。我觉得无形中接受了一种启发。无论人怎么贫
穷,如果美就不会埋没。而且,那样存活下来的美更富有韧性。
(三)
天真的我们,那时常常天真地做事情。比如有一段时间,我们纠缠着老人“访贫问
苦”。
在汉语中,“贫”和“穷”两个字含义是不一样的。“贫农”传达的感觉,决不能
变成“穷农”。但是这个文字游戏在蒙语中完全不存在;翻译成“贫牧阶级”的蒙语,
其实就是穷牧民,它只是一个描述的词,并没有汉语中的暖味、粉饰和转义。
我那时从观念到语汇,都不懂得这个道理。访贫问苦时作时辍,终于到了第四个冬
于
经过了四番酷烈的巡回以后,服装的时髦被自然和生存两条鞭子抽打得跌到了边缘。
其实我们在濒于边界的时候正临近一个转变:是振作起来寻找新的形象,还是在衣不蔽
体的日子里消沉。
有一次,和李仲祺一块在一个老大娘家里喝茶,闲谈中又问起了“贫牧”的事。
“穷牧民是什么样的?……嗨,过去的穷牧民,就和你们一样呀!”她打量着我俩
的破衣烂蓑,感慨地说。
接着她抚摸着仲祺的缕缕飘扬的布条条,嘴中啧啧有声。仲祺的伽布卡已经烂光,
除了后背、胳肢窝、领口上下以外,完全露着千疮百孔的光板。偏偏原来布面又是红色
的,烂剩的布粘在皮板子上,见风就飘起来。
然而仲祺毫不在乎,雄纠纠地在营子间昂首阔步,在马鞍上浑身红布条飘飘。那时
文化的潜意识已经顽固地形成了,我们都觉得不穿袍子就无法乘马,所以仲祺也一样—
—只要他的烂红袍还能用带子系在腰上,他就一定要穿上它。
然而老大娘注意的不是文化而是穷富。她抚摸着,拨弄着仲祺肩头的红穗穗,唏嘘
着叹道:可怜呀,yadaohun,真和过去的穷人一样呀!
——我感到新奇和震动。她口气散漫地使用的yadao一词指的是单纯的穷,这个词
丝毫没有阶级的意味。我心目中的一个框架在她的声音中崩溃,而另一种新鲜的东西却
开始滋生。
她揭破了那时大部分乌珠穆沁牧民的生存真实和本质。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已经
沦于浑身褴褛,几乎就要危险地失去一切,包括或美或丑的基础。但是,正是在那个边
缘上世界曾经一瞬间赤裸无遗,让我们瞥见了它的底层深处。
——不用说我们每天都在为摆脱yadao而劳作,尽管yadao是受我们尊重的阶级。我
的那件紫团花丝质伽布卡后来重新换了面子,用的是深蓝色的咔叽布。后来我把它带回
北京,由于长久不穿,母亲把羊羔皮拆下来给我做了一件短大衣。一九八五年去乌珠穆
沁玩时,我又把它送给了我的一个卡车司机朋友。
冬春穿的大羊皮德勒,在分红后也新缝了一件,但是羊皮是从公社买来的。综合厂
熟皮子时不像牧民用酸奶子熟,那几张羊皮被熟得变脆了,破得很快。后两个冬天里我
轮流穿两件皮德勒。正当我渐渐为自己设计出了自己以后的冬季服装——里面穿一件二
羊剪茬的大羊皮袍,夕卜面套一个叫做达哈的山羊皮外套——的时候,大学招生改变了
我的这条着装之路。
黑衣黑马的向往虽然没有实现,但在夏季的绚丽日子里,我随意穿着“家里”的特
里克。东乌旗有一些队的知识青年与牧民之间,实现过相当深的家庭关系。穿着哥哥或
嫂子的袍子,骑着毛皮闪亮的马儿,腰带在胃部以下厚实地扎紧着。绣着金银边的前襟
堆在鞍鞒上,后摆压在胯下,沾不上马汗。那样的装束和骑马的方式浑然一体;穿上那
种飘逸的蒙古袍以后,再骑上马会有说不出的快意和舒服。然后是颠簸散漫,然后是优
越的心情和一天天养成的自由野性。
至今我还没有琢磨透彻、为什么北亚的游牧民族服尚长着,而中原农民们却穿戴短
打。难道是因为,穿着长袍在马鞍上的那种奇妙的舒服感觉吗?
一九八一年我回去探亲时,额吉和嫂子给我缝了一件天蓝缎子面的漂亮特里克。串
门时,嫂子总是卸下几颗镶玛瑙的大银扣子,让我换好后再上马。
这件袍子现在就挂在我家的衣柜里,夏天的有些日子里,我常常忍不住要使用它追
寻什么的欲望。我常披上它,让它宽阔的袍襟一直垂到脚面。腰带当然也在,原样带着
当年在草原弄成的折皱,我舍不得熨平了那些皱纹。
在短打的重重包围之中,我有时也会偶尔照镜子。双手拉直桔黄色的厚缎子腰带,
把它摆在湛蓝的袍襟之前。我比划着,在那时捉摸着一种分寸。当然不要“阿伽式”,
但是否把袍子穿成吉林宝力格的时髦样子呢?
但更多的时候不是穿,而是盖上它躺下。牧民在各个季节都是以袍为被的;在炎热
的夏季午后,赤裸着肉体,把游牧民族的特里克盖在腰间。冰凉的袍子触感清晰,硬硬
的镶边和银扣子摩碰着肌肤。那种时候会有一股静静的快感和喜悦袭来,我说不清它带
给我的神秘感受。
199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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