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对于当代中国女人是个复杂而且尴尬的事情。
她可以把一个愚蠢的女人变得更加愚蠢,从这个意义上讲,张爱玲是一个危险的作家。很多女人是无法领略她深刻的那一面的,她的那一面是山的那一面。前段时间,王安忆在《文学报》上有篇短文,说得很好,她说,张爱玲凭着一个天才女性的直觉把人生这个东西看透了,因此而虚无,但她用一些琐碎化解了这种虚无,用王安忆一句很精彩的原话讲,就是“她在虚无的边缘把自己打捞了上来。”对于一般女读者来说,张爱玲的琐碎被曲解和放大了,手段变成目的,并产生了巨大的激励作用,让众多女人一
见倾心,并因此坚定了原本比较模糊的生活信念——这就是投身世俗,拒绝精神的磨砺和升华。
得张爱玲的表面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名店名牌的成衣讲究的是个什么品位,内衣的风情要如何隐若现地透出来,还有甜点,珠宝,香水,鲜红的寇丹或是莹粉的口红。当代女人是比张爱玲的时代进步了,花活也更多了,剪块好料子做件别致的外套可以是一种情趣,也可以视作煞风景。切切实实地满足感官的享受,让人乐于堕落的天性滑入一个理直气壮的轨道里。好,就这样活,这样的活法才得人生的真髓。把一切都抽空,一切皆视为虚无,不用把自己弄美,只要漂亮就行,只要能把玩什么就行,把生活的芯子夯实,让精神向物质缴械投降。
一个愚蠢但自以为聪明的女人看了张爱玲总会起学她的心。这样的女人学了张爱玲就会彻底地抛弃原本还有的那一点天真,变得非常的世故。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在本质上总有天真的东西,这点东西也是非常脆弱的和易于变质的。相形之下,学张爱玲还不如学三毛、琼瑶和席慕蓉安全。三毛是虚荣的,但还浪漫,女人如果还心仪黄沙漫漫中血红的落日,总是不错;琼瑶虽说幼稚,但视爱情为其生命的首要,总还是有诗情;席慕蓉教导女人要献祭,要成不一树苦等无望只好凋谢的繁花,要成为爱人手中猎枪必然会击毙的那只白鸟,这种训导真还有几分撼人的意味。张爱玲把诗情彻底地消解了,代之以实惠的乐趣,在看似兴致勃勃的生活太度里把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张爱玲有句名言,“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上面布满了虱子。”这种古怪怖但一针见、冰凉刺骨和感觉,充溢了她的全部作品。由此张爱玲自己成就了一个独特而且空前绝后的作家,但女人学了,总是从根子上就走了味了:华丽的袍自然还是华丽的袍,人生自然也有烦恼,但总是热烘烘的,暖洋洋的,并不难过。
张爱玲并不在她的文字里显露出她的追问和挣扎,但她却能把读者的心凿成一眼枯井,又让眼里慢慢地浮起一颗冰凉的泪珠。有的作家可以借助天赋取人生的在义和抵达文学的底蕴,张爱玲就是其中的一个。这样的作家,往往也是歧义丛生的作家,各种各样的读者可以因程度不同的智识水平领精髓或攫取片断,而偏偏这些片断也是迷人的。危险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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