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者无畏?
——王朔出了本《无知者无畏》。1月26日,现居北京的一些作家、评论家们聚首畅谈其书其人,且听他们如何评说……
■周国平:他是“形痞而神不痞”。
■刘震云:我觉得他有点接近更年期。
■刘恒:他有时候是脆弱的。和他作对的人分几种,当然有一种是不屑于。
■马立诚:大众文化将不断消解精英文化。
■读者:王朔调转枪口向自己开炮,让人只觉得滑稽。原来王朔玩的是儿童电动冲锋枪,有声有色的,不伤皮毛,却着实过了一把英雄瘾。
关于《无知者无畏》这本书
白烨评 论家 《无知者无畏》责任编辑
■对别人不留情,对自己也不手软
我去年12月下旬拿到王朔的稿子,30日就编辑完了,《无知者无畏》的出版周期只有20天。这些文章大都是王朔1999年下半年赶写的内容。这本书比小说好读,有学理内容;今年图书定货会上这本书的招贴画贴出后,定货数很高。原来排名第一位是余秋雨,第二位是王朔,但因为余秋雨的书实际上还没面世,所以后来又一次排名,第一位是王朔。当然这首先取决于他本人的影响力。另外他这本书和他其它的书不一样,这也是读者感兴趣的原因之一。我认为他的书里第一是批评别人不留情,对自己也不手软,显现出对文学批评的平等态度和自由心态,另外也显现出他自己作为批评者的勇敢和作为被批评者的极度承受力。
关于王朔其人
刘震云 作家
■没有他我们会少了许多趣味
我看了这本书很兴奋,觉得很精彩。那篇白烨的序言写得也是老奸巨猾。王朔对于中国文化的意义,我们大家是心知肚明的———不论是他痛恨的知识分子,还是喜欢他和不喜欢他的读者。我觉得如果没有王朔———20世纪从80年代到21世纪他活着的这些年,文坛会缺乏许多趣味。
趣味对于生活本身很重要。我们中华民族的劣根性是没有趣味性。趣味性一是反映在文字里,一是反映在生活里。有些学历、职位都很高的教授、学者,能提出自己很高明的观点,但却缺乏趣味。看似庄严,实则平庸。其实我们在心理上是不喜欢或者说是惧怕庄严的。比如我们谈笑风生,但有一人比较严肃,我们一定相信,他的思想比我们庄严和高深,觉得无聊的是自己。或者大街上忽然走过一个一脸严肃的人,我们就会觉得他一定怀有崇高的目的和满腔的正义,丝毫不怀疑他的庄严性。作家马原说得好,中国作家在写作心态上最好的是王朔。所以没有王朔,我们会很寂寞。
而且我也觉得王朔不是一个王朔,是四个:一个是文学作品的王朔,一个是影视的王朔,一个是媒体的王朔,还有一个是朋友的王朔。我觉得在他嘻笑怒骂的背后有许多忧伤的刺痛的甚至仁慈的东西存在。比如他的《看上去很美》里的方枪枪,有一次让一个站岗的哨兵叫住了,人家让他站在一边儿。他在那儿站了一天到了下午还不敢走,其实人家早已把他忘了。王朔的语言有一种撞击力和声音感。在他那个语言系统里,话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得说说王朔的缺点。我觉得他生活中有点接近更年期。有一次我在街上看见他的车坏了,正在修车,我回来时他还在修。我就说,你就换一辆呗。但王朔当时就急了,说,你说得轻巧,你给我钱哪?又说,走你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总之我觉得他现在是在更年期进行创作。可见更年期利于写作。
刘恒 作家
■他稳重多了
我10年以来都很注意王朔的小说。我记得1989年有张报纸曾把我和王朔做在同一个版面上,上面叫作《文坛刘恒走俏,影坛王朔风骚》。我一直很喜欢他的小说,我觉得他现在的作品是他成熟的标志。他的生动性是能打动人的,比那些平庸和乏味的小说好。而且他是勤奋和敏锐的,有时候甚至是脆弱的,这决定了他一直抓住了思想的主动权。当然他的作品中也有幽默的成份,在幽默感中闪耀着光芒。我觉得和他作对的人,分有几种:或者是攻击起来没能力,或是不属于同一个思想范畴,当然还有一种是不屑于。
王朔的小说中有一种自由感。但他到40岁以后就学会了对问题本身的平衡,以前不免意气用事,现在感觉稳重多了,或者说更有策略了。王在高峰体验中是放松的,自我减压得很好。
余华 作家
■这本书很难评说
我觉得他这本书很难评说,要是几句话能评说他和他这本书,是很难的。王朔坐在这儿被人说,恐怕不会太好受。
周国平 作家 学者
■王朔是形痞而神不痞
我觉得王朔是形痞而神不痞。就如同他不愿意做家长、老师眼里的好孩子,这些都是他的一种姿态。
李敬泽 评论家
■需要整理自己的家当了
别看王朔成天跳着脚的大吵大闹,骂知识分子,其实他自己不就是知识分子吗。像游击战士和恐怖分子。他还是清醒的。他到了需要整理自己家当的时候了。
关于王朔以及大众文化
马立诚 评论家
■为沉闷文坛带来活力,也提出问题
《无知者无畏》是换了角度说话,对沉闷的文学和文艺提出了问题。这就涉及到一个大众文化的问题。关于大众文化我想说五点。
第一,当前是大众文化的崛起和文化解放的时期。美国一位思想家曾经举过一个极端的例子:工艺品很精制的时候往往是封建社会,而很多很粗糙的时候往往是民主社会———我认为这是触及根本问题的。以前有精英文化和官方文化的区别,说书,是大众文化的传播。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期,大众文化迅猛而大面积地崛起。这是文化的解放所致。第二,市场经济是促成大众文化迅速传播的催化剂。市场经济导致了各行各业包括出版业的竞争。各种传播手段———比如电视、摄像、VCD等……都使文化的全球化成为可能。第三,文化竞争的多元化可用“东风夜放花千树”来形容。文化日渐商业化、多元化和通俗化。第四,大众文化的贡献是,它打破了文化的单一性。第五,今后大众文化发展将是文化的主流。将不断消解精英文化。如今的精英文化分布在大学、政府机关或者更小的文化圈子里。大众文化的迅猛发展源于文化的生产者们不断介入到大众文化中来,他们介入大众文化的过程,就是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界限融解和模糊的过程。
读者评说
山西读者 李骏虎
■另类批评家的自我推销
我从这本分为“我看、我读、我感、我答”四部分的所谓“写实主义散文评论集”中看到的,不是什么“另类批评”,而是一种“另类批评家”:文坛说客。并且,这类人不只王朔一个。拔出这根萝卜来,就带出一堆泥。
如今批评界,的确有这样几位人物:尔等本是江郎才尽的作家,却不甘寂寞,兼考虑银子问题,遂坐吃老资格,说三道四无事生非。这些位充其量不过业余批评家,却正因为水平业余,才正好扯出“文学批评大众化”的大旗来做虎皮。
与其说王朔对文化批评进行了一次“文体革命”或“文风革命”,不如说他发展和创新了“说客文风”。最近正热的《十作家批判书》变说理批评为形象描述,其态度不在启智和明理,而在刻意损人和在骂人的快意中自炫。所谓“抹着矫情的文化口红游荡文坛”和“纵万般风情,肾亏依然”这样的标题,让人看到为批评而批评的不正常手段,和哗众取宠的说客嘴脸。所谓大者无声,小丑跳梁。《十作家批判书》、《余秋雨现象批评》这样一味迎合大众忘却批评宗旨的畅销书,使一些批评家堕落为说客,使批评远离了美好的初衷。如果批评仅仅是为了给大众提供娱乐读物的话,那么这样的批评不但不能改善文学创作的环境,而且会使其走向死亡和毁灭。
文学批评本应为推动文学创作的良性发展服务,却被说客们拿来当砍人的刀子和炒作自己的手段,用狂语疯言来博取大众的注意,设圈套来骗他们口袋里的钱。造成这一现实的原因,一方面是说客们的出手,一方面是社会文化氛围的浮躁。中国人历来爱看热闹,当然喜欢有人挤眉弄眼地表演和破口大骂,而对冷静的说理和辨析敬而远之。这种状况短期内很难改变。其恶性循环却常常被当做是搅动文坛的新气象。其实,维护真正的批评还需要有正常文化心态的批评家,他们既有理论积累,又有深厚的学养和冷静的文化眼光,缺的只是吸引大众的手段。我看不妨效法王小波,把文章写得有趣一点,幽默一点,却不失逻辑的严密和学理的缜密,即用温和的表情来讲述严肃的道理,如此,批评的现状才会有所改观。先拔出王朔,带出一帮说客,清理好环境卫生,然后再经营好我们纯正健康的文化批评。
福建读者 吴毓鸣
■“炒”书倒不新鲜
前些年贾平凹写了本《废都》,笔涉床笫之事紧急刹车,“删去29个字”,制造悬念吊人胃口,果然购者如云;前年安顿写《绝对隐私》,打着口述实录的幌子,引得市民围观,一路畅销之后,引出了一批隐私作家。
几年前,王朔煞有介事地向文坛发表宣言,说是金盆洗手,不再写小说。当时热热闹闹沸沸扬扬的场面,连王蒙也颇为感动,写了一篇有感于王朔退出文坛的文章。不曾想时隔不过几年,王朔就杀回马枪,推出了退出文坛后复出的第一部新作《看上去很美》。有人不免怀疑,他当初的“退”是为了今日的“进”,是一种蓄谋已久的炒作。于是就像人们对那些出家又还俗的弟子一样,奇异的眼光中总是带着点冷意。可惜销路并未见佳,嘘声倒不少。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王朔在推出新书《无知者无畏》的同时,调转枪口向自己开炮,大有“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味道。可是看完《我看王朔》之后,只觉得滑稽。原来王朔玩的是儿童电动冲锋枪,有声有色的,不伤皮毛,却让王朔着实过了一把英雄瘾。王朔自白:《空中小姐》是西格尔《爱情故事》的模仿;《浮出海面》是雷马克《凯旋门》、海明威《太阳照样升起》的翻版。王朔津津乐道自己的调侃语言:“玩的就是心跳”是北京作家苏雷常说的口头禅;“千万别把我当人”是公安干部付绪文说的;“早死早超生”是梁左打麻将时劝人出牌的用语。举不出名姓的是公共汽车售票员、小痞子、赌棍等的习惯用语。王朔的语言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是集语言之大成者,颇有老舍之风。如此行文,本人不得不佩服王朔卖乖的本领。表面数落自己,实则标榜自己,大张旗鼓为《无知者无畏》鸣锣开道。
陈村先生在《开导王朔》一文中说:“王朔的作品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这比任何说嘴都要强。令我奇怪的是如何就有一种小妾心理,仿佛名不正言不顺的,巴望别人来扶你的正。”陈村先生太低估王朔了,王朔是有“小妾心理”,但坐等别人扶正就不是王朔了。王朔摆出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姿态,高呼“新生儿是伴随着痛苦、血水、肮脏和一塌糊涂出生的”。
中国青年报2000年1月31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