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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当天向着留楚镇转移的时候,已经半夜三点钟了。天很黑,气候冷得可以,一个不大佳妙的严寒的冬夜。最初我们只好步行,在积雪映照中摸索着走。但上马不久,我们却又把道路迷失了,不能确定怎么走好。
  我们在黄甫村村口停下来。所有的人都立刻去村里找向导,留在外面的只有一个政治部的警卫员,我同贺龙将军。他拥着大氅,坐在麦场边的石磙子上面,默默地抽起烟来。从烟斗的火光中,我看出他的表情是平静而和善的。马在啃嚼着浓霜凝集过的枯草。村内传出的狗嗥仿佛来自辽远的地方。
  贺龙将军忽然同警卫员谈起家常来了。
  那个同志大约是新从部队里来的,一个经过长征的年青战士。他那刚离开的首长是一个团政治委员,贺龙将军问起他的日常生活,他有几条驳壳枪,几支别的手枪,几匹牲口。
  琐琐碎碎,仿佛一个和善有趣的老年人似的。我猜想那青年人一定向谁夸过口,恰恰被他听见了,所以特别想亲自听听他那种幼稚自负的口吻。
  他问得顶详细的是牲口,但对方却是不大起劲地回答他道:
  “他一共只有四匹马。”
  “都很好吗?”
  “有一匹栗色马不错。”
  “赶得上我们通信兵骑的么?”
  两个人都忍住悄声笑了。
  “老实告诉我吧!”他又正经地继续道,“究竟是怎么样个好法?”
  “好就是了嘛。”
  “你要说出它的好处在哪里呀?”
  沉默一会,那青年人才迟迟疑疑,但又似乎十分自信地答道:
  “想么好马你看毛子也看得出来嘛,很顺,……”
  “真了不得!张桂生已经学会认马了呀。”
  他轻笑着切断他,从石磙子上站起来了。而我自己则感到一种听完一首朴素的牧歌般的喜悦,……
  向导找来了。我们大家于是又各自牵了马上路。那乡下人手里提着一架马灯,和他并排走在前面。他已经不像前一段路上那样沉默了,一直同向导闲谈着,问着庄稼以及那乡下人的家庭状况,正像一般工作同志访穷访苦那样。
  而在知道了对方已经娶了老婆之后,他忽然对向导抱歉道:
  “那就太对不住人了,同志!我们把你从热烘烘的被窝里拖出来。”
  听了他的打趣,竟连那乡下人自己也忍不住失声笑了。接着,他们的谈话更加亲切起来。他那种容易叫人和他接近的魅力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直到我们跨上马匹,已经在大道上跑过一段路的时候,那老乡还提了灯站在那分手的地方,望着我们大声地指示着方向。这使我们这一小队骑者更加愉快而活泼了。
  我们奔驰着,一面随意谈说着我们的向导和一般河北的老乡。有谁叹息着讲了一段新闻:说上前天敌人逼近饶阳的时候,一个动员,老百姓便立刻实行坚壁清舍,一齐向城外逃。但由于指导人的疏忽,许多人在空袭下牺牲了。
  “这简直是乱弹琴啊!”贺龙将军接着愤怒地嚷叫起来,“坚壁清舍,先就该对老百姓讲坚壁清舍的办法,怎么能让老百姓胡碰呀!老甘!怕要对他们抗联详细谈谈才对呢!”
  我忽然发觉我的挂包丢了。我拨转马头去找;而当我转来赶上队伍的时候,我听见了他正在愉快地叫道:
  “只要箝制部队发生作用就对了!老子朝东可以打,朝西也可以打!……”
  因为刮起风来,马又落了后,我只能听到一些不相联属的断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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