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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国宏跟着馆长，走进县政府大院里一座很大很气派的白色楼房，爬了好几层楼梯，又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走进尽头的一个房间。馆长说这就是张县长的办公室了。他把挖掘铸币遗址的事向县长汇报后，县长大感兴趣，指名要见我们。 我的心情立即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官呢。从前在电影里看过古代的县官，出门坐在四人抬的轿子上，衙役们前呼后拥；升堂时头顶乌纱帽，手拿惊堂木，堂下一排衙役手执木棍，有人来告状就一声长吼，惊堂木一拍，令个个小民百姓不敢仰视。如今的县长虽然没有那个架势了，也是进出有小轿车，到哪里都有人前呼后拥的。有一次我的中学里才来了个付县长，局长校长秘书等等跟了一大串，个个诚惶诚恐，都在看他的脸色说话办事，好不威风。 据说这个张县长是省里派下来的。既年轻又有魄力，到南柯后很快就提出了一整套的治县方略。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要将南柯从县升格到市。这个目标提出来后，很使南柯人激动了一阵。 我是在教师办公室里听到撤县改市的消息的。当时我正在翻看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本文言小说《闽都别记》。那是我得到铅大殷后，开始写考证文章，正在研究大殷国的有关史料。闽都别记写的是福州地方的历史传闻故事，从五代到明清，厚厚一大本。这本书内容十分庞杂，叙述也十分琐碎。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劲。但是其中有很详细的有关闽王王审知据闽时的事情。大殷国的建立者王延政是王审知的小儿子，没建国之前被他老子封在南柯当富沙王。所以要搞清大殷国的来龙去脉就得先弄清闽国的情况。我觉得王审知本人还算有些本事，可是他的儿子们个个都是浑蛋。就拿这个大殷国王王延政来说，简直是荒唐透顶。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南柯，就自以为了不起的要当皇帝。为了和兄弟争夺王位，不惜大打出手，劳民伤财。真是昏庸残暴！ 正看的入迷，教师们议论纷纷起来，好象很激动。似乎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于从书本上抬起头来问：“你们在说什么事，那么高兴？” 一位中年老师嚷嚷着。“好事、好事、每个人都有份的好事！” 我莫名其妙。“什么好事？” 马大冒说。“只要改了市，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增一级工资，分一套单元房。你说是不是好事？” 果真如此，当然是好事。只是这几年来年年都在讲要增资，要分房，可是你一调社会上都跟着调，物价也跟着涨。其实跟“空调”差不多。至于分房呢，讲是讲好热闹，县长局长也到学校里来看了好几次，教工宿舍还没动工，而且也没有我的份。所以我并不相信，只是摇摇头。“鬼话连篇！” “这回情况不一样，新来的县长是个高干子弟呢，带了很多钱来。” “你怎么知道的？” “大家都这么说嘛。省里下来的，派头大。听说他来南柯是过渡，将来还要提拔呢。” “那跟我们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他讲的再好，我又得不到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要改市就要加快城市建设，改变市容市貌。所有的旧街都要拓宽，所有街面的商店都要装修；还要建许多新房。听校长说县教育局已经同意了建设教工宿舍的计划，县长已经拨了一笔钱下来，过几天就要动工了。” 说这话的是徐老师。本来校长叫他搬到专门的副校长办公室去，可是他不去，说还是在大办公室里好。照样和我们一起上课，批改作业。 徐老师的话比较有权威，又涉及及到教师住房问题，所以大家谈的更加热闹起来。好象这事马上就能成了一样。有的人开始议论教工宿舍的结构设计甚至装修了。真是一个鸡蛋的家当！所以我挖苦说： “你们别高兴太早。就算开始建了，那么多教师，猴年马月才能轮到。” 徐老师仍然很有信心地坚持自己观点。“只要开始轮了。迟早也能轮上。应该要有信心嘛。” 马大冒也附和着说：“徐校长说的对，不管怎么说，县改市总是有好处。” 这家伙，以前老是说徐老师不是的。这回却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了。人家当官，关你什么？你还不是当你的穷教师，一个传闻，就把你乐的屁颠颠。与其花那个精力空议，倒不如想想如何自己多赚点钱。所以我对什么撤县建成市实在没兴趣。市又怎么样，县又怎么样，南柯还是南柯，除了历史悠久，还有什么？ 一说到南柯的历史，老师们又热闹起来了。其实，何止老师，一说撤县建市，城里好多人就开始争论了。 有人说，别看南柯局促在东南一隅，早在1000年前就有王延政建立的“大殷”国。至今城里还有许多他留下的遗迹。就凭这一条撤县建市就够份量了！ 不过马上就有人不以为然，王延政在历史上算老几？他建国是在唐以后，历史太短了。这一来在热爱南柯的人们中引起了一股骚动，许多人对这种轻视王延政大殷国的态度愤愤然。一些人在愤概之余考证出南柯设县建城至今已有1800年，早于王延政建国800年。此论一出，又有人跳出来，说我们南柯城何止1800年历史？至少也有3000年！两派争论还未有结果，又有一些人发表不同意见，说南柯城的历史应有5000年以上，理由在于南柯从来就是中国的一块土地，它的历史应该与中华民族的历史同样悠久——————- 这些人为南柯历史究竟有多久争的脸红耳赤，在我看来简直无聊透顶。南柯的历史1000年也好5000年也好，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历史究竟能给今天留下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否则就算你有1 年历史甚至1 0年历史也是狗屁。历史上有多少辉煌一时的城市，比如南美的玛雅帝国，西域的楼兰古国，到头来怎样？除了留下一堆废墟让人看看还有什么？大鼻子美国佬只有200年的历史，可是他只要打一个喷涕，就能叫全世界历史悠久的古老国家感冒发抖。你说历史悠久有什么用？ 历史归历史，现实归现实。想不到的与我无关的撤县建市竟跟我有关了。 县长的办公室很大，中间有个很大的办公桌，黑漆油光锃亮；桌后的墙壁上一角放着一台立式空调机，另一角是个小书柜，中间挂着一个横幅书法，写着很醒目的两个大字“奋进”，不知是哪个书法家的手迹，气势磅薄，自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桌后有把高背滕椅，张县长就坐在这张椅上。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长的很英俊，国字脸，浓眉毛，眼光非常锐利，一看就是一个非常精干的人。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和另两个人谈话，一边用手中拿着的铅笔在桌面上划着。也象是什么工程的图纸。我们见状站在一旁等着。好在那两人很快就说完了，经过我旁边时，有一个人脸很熟，原来是建筑公司李经理。我的肚里一格楞，妈的这家伙这么快就跟张县长拉上了！他们走了后，馆长赶快上前，很恭敬地向我介绍了国宏和我。 “这位是省钱币学会的刘老师，古币研究专家；这位是我们中学的余老师，对古币也很有研究，刚刚发表了一篇关于我县古代铸币的文章。” 说着将那本《南方钱币》杂志递给县长。 县长点点头，接过那本杂志翻了翻，抬眼看看我：“不错，是个人才，馆长啊，你可要好爱护这个人才呀。” “这还用说！我一定照县长的指示办。” 县长夸完了我，又用铅笔头轻敲着桌面：“很好，很不错。想不到我们这地方还会发现这样的钱币，还有这么一个在历史上有过很大作用的铸币遗址。你们到实地看过了没有？” 我小心地说。“看了，确实有那么一个地方。不过准确的具体地点还正在寻找。” 县长态度很谦虚地询问国宏。“刘老师，你是省里的专家，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这篇文章一发表，钱币界十分重视，因为大殷钱和富国监在古代铸币史上非常重要了，连香港台湾日本美国的一些钱币收藏和研究专家都在注意了。如果能对这个遗址进行全面的挖掘和研究，不但可以填补古代铸币史上的一个空白，还有可能出土一些珍贵的古币和铸币工具。所以省钱币研究会经过研究，愿意筹集部分资金和贵县博物馆合作挖掘整理这个遗址，这也是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 国宏很直接了当的切入主题。 县长不直接答复，却问馆长。“馆长，你看呢？” “我的意见都写在报告上了。我想如果我们能够挖掘这个遗址，意义十分重大。特别是我们最近正在进行撤县建市的工作，如果有这样一个重大的考古发现，必然能引起全国甚至世界的注意，那对提高我们县的知名度将有很大好处，也能够有效地促进撤县建市的工作。” 馆长把县长的心态摸的很准，一下就将挖掘遗址的事与他关心的撤县改市大事挂起钩来。 “好极了，馆长不愧是专家，看问题深刻的多了。你的报告我也看过了，原则上同意你的意见，可以考虑和省钱币研究会合作挖掘这个铸币遗址。不仅挖掘，还要恢复原貌！我可以叫财政局拨一些经费。不过，我还有些新想法。” 县长这一表态，国宏、我和馆长三人都很兴奋，心里的一块石头算落了地，于是同声感谢，继续必恭必敬地听县长谈他的新想法。 “看完你的报告后，我就一直在琢磨，既然我们南柯有这么一个历史上十分重要而且又能引起外界注意的古代铸币遗址，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利用这个遗址做一篇大文章呢？ 这篇大文章的主题就是古代钱币！我想把我们南柯搞成一个钱城，或者说是古币城！现在不管哪个县市都在打特色牌，什么金城银城铜城铁城锡城，酒城泉城水城花城榕城，还有赌城舞城，五花八门。我们南柯要想提高知名度，当然也要在特色上做文章，我们的特色很多，我们这里有全省最大的白酒酿造厂，出产全省最好的白酒南柯春，因此我们可以先搞酒城。我们这里还有全省全国最多的杉木林，当然也可以搞杉城。但是我想不管酒城也好杉城也好，特色都不够突出；我们的南柯春虽然好，可在全国范围一比，就逊色多了，你比得上贵州茅台酒吗？比得上山东孔府酒吗？这点我们要有自知之明的。再说杉城吧，我们杉木是多，我们应该打杉木这张牌，让南柯成为全省甚至全国最大最重要的杉木生产和加工基地，但是据我所知想搞杉城的不下五家。我们还是没把握独树一帜。 搞钱城就不同了。好象还没有听说有谁要搞这个，只听说浙江千岛湖上有个钱币岛。但是钱币岛毕竟只是个岛，跟城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何况搞钱币也要有点历史依据，不能平空做文章。现在你们发现了在南柯有这么一个极重要的古代铸币遗址，这就给我们搞钱城奠定了基础。我们可以利用这个遗址，搞钱币系列工程。 遗址当然是要挖掘和研究的，但这远远不够。不能停留在挖掘上，更重要的是建设。我想在建设方面至少有几件事要做。一是复原遗址，再现当年铸币厂原貌；二是举办钱币展览会，你们博物馆平时都空在那里，为什么不可以开辟一个专门的展厅，陈列从古到今的所有钱币呢？三是搞一个钱币交易市场，既然现在国家政策充许开放钱币市场，而且各个城市都有规模不同的钱币市场，我们也就可以搞一个全国最大规模的钱币交易市场，让全国甚至全世界所有愿意做钱币交易的人都来这里做生意。我们给他们提供最优惠的市场条件。四是要全方位的开展有关钱城建设的宣传活动，我们要利用可能的与论宣传媒体工具进行宣传，我甚至考虑在南柯县界和城郊城中心的地方树立显目的钱币图案，我们将来的市标市徽也设计成古币模样，就象银行的那样。让外面的人一进南柯境内就感受到强烈的钱城气氛。 这一项工作可以称之为钱城工程。当然做好钱城工程要花许多时间和精力，还要有许多投入。但是不管怎样我们总要去做。我是铁了心的。因为这项工作对我们争取县改市十分重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关健。我已决定成立一个专门的领导小组负责这项工程，组长由我亲自担任，文化局长，银行行长等等有关部门领导统统是成员，同时成立一个办公室，负责钱城工程的具体工作，这个任务就请馆长承担，任办公室主任。余老师参加办公室工作，协助馆长工作。我还打算特聘省钱币研究会的刘老师当我们的顾问，请省里给我们大力支持。 我希望钱城工程的机器尽快运转起来，你们回去后尽快拿出一个全面规划来。” 县长的这个宏伟设想令我们目瞪口呆，他的胆略和见识真是名不虚传。我由衷佩服。使我更兴奋的是县长竟然叫我协助馆长工作，这就意味着县长是重视我的。但我又有点不踏实。因为徐老师当了分管业务的副校长后，加强学校常规管理，对教师工作抓的很紧。制订了许多严格的奖惩制度。我再也不能象过去那么散漫了。要是为了搞钱币影响了本职工作，他肯定要采取手段处罚我的。我把这个顾虑提出来后，说如果学校不同意，我不好办。县长一听，皱了皱眉头，当场就作了决定：“干脆，把你借到钱城工程办公室来，让你专心工作。明天我叫秘书给教育局打个电话！让你这个人才为撤县建市发挥更大的作用。” “那可就好了。”我松了口气，充满了对县长的知遇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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