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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四个流行性感冒症的患者


   
七之一 宋一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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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贱卖品:法国新到华尔纱,图案新颖,每尺售八角五分,鲜荔枝每榜五角。

  兆丰公园游人统计:据工部局报告,本星期中兆丰公园游人达五万余。星期日因天气晴朗,游人竟达二万一千四百二十七人。再者,工部局音乐队自下月一日起将移至园中演奏,而该园开放时间亦将延长至晚十二时云。
  巴黎露天舞场开幕通知:本场地处沪西,风景幽雅宜人,素为摩登男女每年消夏之胜地。今年据天文台报告,自五月中旬起,即将酷热,本场为爱护各界起见,特雇工赶修房屋,提早于二十日开幕;聘有中西美丽舞伴数十名,如蒙光临,无任欢迎。
  本埠昨日天气酷热,中午时寒暑表达九十度,行人挥汗,俨如盛夏,至晚始转凉。
  一连报纸也涂上一层暮春的色调了。
  苹果绿的跑车闲得成天没事做,“那诡秘的小东西哪儿去了!”那么地叹息着。
  一个空洞的房间,一只空洞的椅子,一张空洞的床,一颗空洞的心——在空洞的心里,宋一萍想着:
  “那么精致的一个小玩具呢!”
  (眼珠子,透明的流质;嘴,盘子里的生著茄;稍为黑了些的夹种人的脸,腮上擦两晕烟脂,“像玫瑰花那么红的胭脂,你难道不喜欢吗?”褐色的头发,音乐的旋律似的卷曲着;眉毛是带着日本风的……“晚安,宋先生!”一副顶正经的脸……一百八十五页:“那骑士便把他的神骏的马牵到村外,在河那边等着露茜。”……郊外,风悄悄的吹来,大月亮悄悄的站到车头那儿水箱盖上往前伸着两只胳膊的,裸水仙的长头发上:“我爱你呢,珮珮!”……)
  窗外,风吹进来断续的歌声:
  
  恋人们来了又去了,
  维也纳的夜是永远不会告诉你,
  他们从哪儿来,往哪儿去的。

  “我爱你呢,珮珮!”那么地对窗外的夜空说着,便:“呵!呵!五月的愁思呵!”吐出了烟似的叹息。
   
七之二 江均

  很天真的,有一张长圆脸,一对大眼珠子,一张心脏形的小嘴——比白鸽还可爱的。
  他的恋人是君士坦了堡的白色的教寺,充满了麝香和玫瑰香丸的教寺,他的恋人是神殿上清凉的圣水。他的恋人是耶露撤冷的百合,他的恋人是基督叹息里的叹息。他的恋人是拂在基督脚上的圣女马德兰的头发,可是他的恋人对他说:“我是小荡妇!”
  他的恋人每天坐在他的对面,嘴上老挂着一朵笑。他的生命,灵魂,思想,寂寞全流向她了,藤萝似的缠住在他的笑意上。他吻着他的恋人的手背的时候,她吃惊似的逃了开去,却毫不顾惜地让两个流氓吻了她的嘴唇,而且他的恋人在心里说:“可怜的傻子。”
  他认识她的,她也认识他的,可是他们是陌生人呵!
  Gea,it breaks my heart to see you,
  Day after day,turning away!
  Stangers,after shaning all you kisses,
  Now we are strangers……
  那么地哼哼着,怀着轻松的失恋踱回家去。
  每天晚上,熄了灯,月光便偷偷地溜了进来。
  “呵!呵!五月的愁思呵!”愁思和叹息月光似的铺在他床前,映出了他的黯淡的脸。
   
七之三 刘沦波

  
  她的嘴,
  一颗印铃似地,
  印到他嘴上,
  印到他心里!

  鸟里边的鸽子,兽里边的兔子,衣料里边的维也勒,果子里边的葡萄,国家里边的西班牙,花里边的玫瑰,星座里边的狮子座流星,家具里边的矮坐垫,食物里边的嫩烩鸡——他的珮珮。
  《卡洛丽娜之月。》
  “美丽的浦江月呵!我爱这暗绿的水,幽静的月色,梦幻的灯塔,轻灵的风,和身旁的珮珮。”
  “你瞧,船舷上的影子,绢剪的幻影似的。”
  “你瞧,那消逝着的烟,烟蒂儿上那朵静静地发红的火,像我的心情似的燃烧着。”
  比自个儿低一个脑袋,白的绸衫,棕色的裙子,脖子里挂着条水晶项圈,小猫似的一只……
  窗外果树上的苹果又掉了下来,烂熟的苹果香直吹到窗子里边,直吹到刘沧波的心里边。
  “呵!呵!五月的愁思啊!”叹息也烂熟的苹果似的,那么轻松地从他的嘴里直掉下来。
   
七之四 蔡珮珮

  对着梁上的长嘴八哥低低地诉说着:
  “沧波有一个坚强的下巴,一张光洁的脸,他是鸟里边的鹰,兽里边的蒙古马,衣料里边的Snortes,果子里边的石榴,星座里边的天王星,家具里边的大沙发,食物里边的炸牛排。我是他的鸽子,他是我的心爱。”
  长嘴八哥歪着脑袋听了半天,忽然眼珠子一转,也说道:“我是他的鸽子,他是我的心爱。”
  “一萍有一个温柔的年龄,风雅的姿态,会说话的嘴,他是偷了我嘴上的处女味的。”
  “处女味,处女味,”那么他说着,长嘴八哥在钧上倒挂起来了。
  “江均有一颗傻子的心,痴情的心,他是诚挚地爱我的。”
  “哈哈哈!”长嘴八哥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呵呵,五月呵!五月和残了的玫瑰花瓣,碎了的少女的心一同地悄悄地走了。”
  “可怜的珮!”忽然有了男子的声音。
  回过身来,却是乔治吴,
  “我是失恋的人呢!”把脑袋放在他胸脯上,孩子似的诉说着。
  “可怜的珮!”轻轻地吻着她的头发。
  忽然她抬起脑袋来,抱住了他的脖子:“乔治,我爱你呢!”
  长嘴八哥歪着脑袋抬了起来:“我是他的鸽子,他是我的心爱!”
                     1933年5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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