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中午时分,我和春如坐在前后院之间的穿堂凳子上玩纸牌。全宅都静静的,忽然,
三爷那发颤而高亢的声音隔着正房的纸窗传了出来:
“等我死了再说!告诉你,那一天还早呢!你让我说什么?立遗嘱?他妈的反了!
你们念了三天半洋学堂,就不认祖宗了!我还没死,就先咒我了!……哦,你们孝顺!
为我好!这是为我好?这叫孝顺?去你的!”
那声音显出一个年轻时曾健康过的人的中气。那“去你的!”三个字像是喷出来的,
带着倔强和气忿。但他的发音很不清晰,因此听起来就像他被人堵着嘴在挣扎似的。
其实,允诚早已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三爷是在余怒未息地骂。
“他妈的,那天我就想要发作,怕的是闹出来,大家都不得好日子过,别当我真的
老废物了!由着你们的性子去闹。你们说吧!谁要看不上这个家,谁就滚蛋吧!我绝不
拉着!”
时间是晌午,全宅子都哑了似的静着。只有三爷那发颤而高亢的声音一阵阵地震荡
着这宅院,我猜到允诚去和三爷说了些什么。但却没想到就在这时,我一扭头,正看见
允诚从前院的厢房里奔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箱于,大踏步头也不回地往大门口冲出去。
大嫂在后面紧追出来,拉着允诚的衣袖,口中说:
“你何必?你何必?”
允诚把隔臂一甩,甩开了大嫂的手,把虚掩的大门往旁边一耸,冲了出去。
大嫂踉到大门前面,探身向外叫着:“你回来!你回来!”
允诚显然不听她的劝阻,大嫂无效地在后面叫着:
“你这有什么用?你这有什么用?”
但是,允诚已经走远了。
大嫂一脸都是心焦与无奈表倩,皱着眉头,眼泪汪汪地往回走,没看见我们。还是
春如在这边叫了她一声:
“大嫂,怎么回事?”
大嫂眼圈红着,朝我们看了看,说:
“有话不会好商量,闹得这么僵!你看!这个家简直要搅散了!”
她说到这里,声音一梗,扭头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春如也心事重重地静下来。我们都失去了玩牌的心情。
我想,我不便再在何家住下去,而应该早点回天津,快放暑假的时候,同学文彩芹
就来信让我快点回去。说要让我陪她去划船,又说她参加了教会唱诗班,让我也去,我
原该早点去的,留在这里,我也帮不了春如什么。
我把我的决定对春如说了,春如向我表示歉意。她说:“原想让你清清静静地住几
天的,没想到家里这么乱。”
我倒有点难为情起来。但是,做为一个朋友,对人家的家庭纠纷既然无能为力,也
只好尽量避开,以减轻朋友心情上的负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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