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秋天渐渐地来了。北方的秋天,总是那么的萧索!我们穿上了秋装。
有一天,我去那绿色小屋的时候,宪纲表哥不在,只有陈绿芬一个人在家。她对着
梳妆台坐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她长长的睫毛,很无聊的样子。见我进来,她起
身让我坐,然后淡淡地说:
“我和宪纲吵架了。”
“真的?”我问。
她点了点头,说:“他打了我。”
她伸出手臂给我看,又指指她的脸上和额角,果然,我看见那上面有好几处青紫。
“宪纲表哥呢?”
“我不知道,他出去了。”
我看着陈绿芬那秀丽的脸,落寞的神情,和她青紫的伤痕,忽然之间,所有继母曾
经告诉我的那些有关宪纲表哥的坏处,都涌到我脑子里来了。
“他果然是个坏人!”我不平地想,“他不该打一个女人的。”
他对不起邵佩玉,又对不起陈绿芬,他是个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他又不好好念书,
是个没有出息的人。我这样想着,很同情陈绿芬。
于是,她慢慢地告诉我,她为了和宪纲表哥在一起,已经和家里闹翻。她的家庭很
好,父亲在铁路局做事。母亲是西班牙人,所以她会讲西班牙语;英文也很好。因为她
有这样的条件,在那家专卖外文书籍的书店做事。后来,遇见了宪纲表哥。爱上了他,
就辞去了工作。
“我为他牺牲是够大的了!”陈绿芬说。
女人总是吃亏的,我想:像陈绿芬这么漂亮和聪明,还怕找不到好的对象?何必要
和一个花花公子混在一起,被人骂做妖精?于是,我说;“你的条件这么好,何苦一定
要跟他?他样样都不如你,家里又有太太,如果我是你,我早就走了!”
陈绿芬说:“可不是!我想不到他会打我。早知这样,我就不如听我父亲的话了!”
我问她说:“假如你现在回娘家去,你父亲会不会原谅你?”
“我不知道。”她说,“也许会的,他只有我一个女儿。”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去?”
陈绿芬想了想,说:“真的应该离开他才好!”
“当然!”我鼓励地说,“再没有像你这么傻的了!你跟着他,不过是因为他爱你,
假如他不爱你,反而打你,那你还有什么意思?”
陈绿芬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说:“但是,我的家在哈尔滨,要去也没有这样方便,
火车票也不好买,万一被他发现,怎么办?”
我想了想,仗义地说:“不要紧!你先到我一个同学家里去住。她比我大,现在在
做教员,而且她只有一个人在此地,租了一间房子,一定可以招待你的。”
“那么,我的东西呢?”她四面看看说。
“你拣重要的收拾收拾,我们这就走。怎么样?”
她站起身来,说:“我一直需要有点力量帮助我,让我离开他。我早就该离开他的,
我只恨自己下不了决心!”
于是,我帮她收拾了一阵。把衣物装了一个小小的提箱,怕表哥回来撞见,我们就
匆匆地离开了这绿色的小屋。
在同学那里,我把陈绿芬的事约略地说了说,同学也很同情陈绿芬,就很殷勤地把
她留下来。为了怕给宪纲表哥找到,我们劝陈绿芬在同学家里先住两天,然后再搭火车
去哈尔滨。
我陪她们谈到很晚才回家,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重要的事,当然也没有同任
何人谈起我白天做了些什么,到了十点多钟,我就睡了。
睡到午夜,我忽然听到有人敲我的房门,敲得很急。披衣起来,开门一看,原来是
宪纲表哥。我想起他打陈绿芬的事,觉得很气,冷冷地问他:“你来做什么?”
宪纲表哥那漂亮的眼睛里失去了逗人的笑意。两道剑眉露着焦急。他抓住我的胳臂,
问:“有没有看见陈绿芬?”
我甩开他的手,生气地说:
“陈绿芬在你那里,怎么问我?”
“她走了!”他说,“东西都带走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冷冷地说,“反正你还有表嫂。”
“别开玩笑,谢谢你,大表妹!给我帮个忙。假如你知道她在哪里,千万告诉我,
要不然——”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把嘴闭得紧紧的,脸色发青,牙齿在腮帮里互相咬着。
我从没有看见过他有这样紧张痛苦的表情。我害怕起来,更加不敢告诉他什么,只一口
咬定我不知道。宪纲表哥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见问不出所以然,就迈着大步子,匆匆地
走了。
我不知道他要再到什么地方去找陈绿芬。他说不定会跑到哈尔滨去找的。而陈绿芬
却住在我同学家里,晚两天才走,他们两个是不会碰面的。于是,我自以为安排得很好,
放心地睡了。
“在梦里,我觉得自己是个仗义的英雄。我做了一件好事,我救了陈绿芬,为邵佩
玉主持了正义,帮她解决了宪纲表哥和陈绿芬的纠葛。我十分的心安理得。任何人都不
会反对我这样做的,我这样相信着。
过了几天,我的同学告诉我,陈绿芬已经回家。我以为事情已经得到了结果,就不
再去想关于他们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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