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界
作者:洪峰
(一)
序幕 从阿克拉到内罗毕
1983年9月·阿克拉
候机厅里的冷气很快驱逐了身体的湿热,姜万新深深吸一口被过滤的空气,开始把目光撒向大厅、科托卡国际机场国给姜万新的印象很奇妙,透过窗子能看见停车场边缘翠绿的橡胶林,穿着洁白汗衫的加纳胶工在胶林中无声无息地工作,整个画面比姜万新所见过的照片更清洁更幽雅、姜万新再一次深呼吸,心里的郁闷减轻了许多。
在这个国家里,姜万新很意外地遭遇了爱情,那个斯图加特姑娘留给他的记忆足够一个男人享受一生。玛尔塔修长的两腿在姜万新的感觉中凉爽滑润,还有玛尔塔同样凉爽滑润的身体、姜万新对自已是中国人有一股说不出的伤感,他必须遵守国家纪律,面对玛尔塔非洲气温一样的热情,姜万新知道自己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埃尔米纳堡参观的那个下午,阴森的古堡给姜万新提供了回忆玛尔塔大腿和身体的机会。
埃尔米纳古堡建于15世纪下半叶的某一年,确切的建堡时间就像几内亚海湾一样不可捉摸这座葡萄牙殖民者留下的古堡如今是加纳国家级古迹,外国游人参观埃尔米纳堡所感受到的东西肯定不尽相同、姜万新站在剥落厚重的高墙上,海风吹起他自然卷曲的黑发,阳光沿着他的额头倾泄而下,姜万新的内心十分阴郁,姜万新回国的日期正在一天天逼近,他就要回到自己寒冷的故乡去迎接冬天的积雪和春天的风沙了。姜万新发现自己热爱墨绿色的加纳缘于依恋德国姑娘玛尔塔。“玛尔塔!玛尔塔……”姜万新不知道自己正在发出声音,更不知道玛尔塔在这个下午已经站立在中国医生的身后。几内亚湾上空的太阳在这种时候依然接近垂直,姜万新看不见自己的阴影也看不见玛尔塔的阴影。
“玛尔塔就在这里呢。”玛尔塔的声音略带沙哑,她的嗓音不止一次使姜万新周身绷紧,那是一个男人产生冲动的前兆。
姜万新转过身,他几乎撞上玛尔塔高耸的乳房。姜万新这时候背依城墙,他已经不能拉开与玛尔塔的距离。就在这之后的十几分钟内,姜万新恍如梦幻一般感受了斯图加特女郎的双腿和一部分身体。姜万新一直试图回忆起那种情境,但没有成功。这种没有结果的回忆弄得姜万新情绪不稳。
姜万新在那一天去埃尔米纳古堡违反了医疗队的纪律。
“你不能一个人出去。”医疗队队长说。“你这样干会惹麻烦构。”医疗队长是50年代的右派分子,他在文革后的岁月中,一直申请入党,出国前终于如愿以偿。老头子在宣誓忠于共产主义的时候热泪滚滚。
姜万新没有反驳,他的意识还在古堡深处的砖榻上飘浮,耳其还回响着玛尔塔沙哑的呻吟声。
姜万新必须回国了,他的不稳定状态使医疗队的官员感到某种危险,姜万新必须提前回国,姜万新甚至没机会和玛尔塔告别,这使他惆怅万分。
“万新,想娇妻了吧?”姜万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这个女人是眼科医生,32岁的老姑娘,她在加纳一直对姜万新情意绵绵。在沃尔特河边热带雨林边缘,姜万新面对脱掉衣服的女医生失去了控制。他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一年多的禁欲使他像鳄鱼一样充满吞噬的力量,事情过后姜万新非常后悔,他想起了万里之外的妻子。妻子在1982年刚刚20岁。政府规定每一个出国人员必须处于已婚状态,大概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已婚人员不致在异国他乡留情造孽。女医生是一个例外,据说她的父亲是政府某司的副司长。
姜万新看了女医生一眼没有说话,一想起泥泞中的那次性交,姜万新就憎恨这个女人也憎恶自己。
姜万新宁愿只身返回中国,也不愿意有这样的同行伙伴,他为即将捱过的几十个小时忧心忡忡。
姜万新的目光转向候机厅的玻璃门,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看见玛尔塔出现在门前。玻璃门在玛尔塔走近的时候自动滑向两边,玛尔塔轻捷迅速地走进宽敞的候机厅。
像许多欧洲女人一样,玛尔塔走路时臀部扭动得有些夸张,那种夸张洋溢着一个女性对男性的诱惑。玛尔塔身材修长,两只乳房在开口很低的米黄色T恤里面很有弹性地涌动,姜万新的血液一下冲上头顶,他觉得自己的双腿一瞬间变得柔软。
玛尔塔吸引了大厅里绝大部分人的目光,她像赤道的太阳一样把大厅照射得湿热异常。玛尔塔肯定早就熟悉这些复杂或简单的注视,她挺着胸膛穿过大厅径直走向依窗而立的姜万新。
“玛尔塔……”姜万新哺哺着。
玛尔塔停在姜万新面前,她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她的眼睛总是让姜万新联想起故乡的天空。玛尔塔看着姜万新,她的眼里有一瞬间变得非常寒冷,随即她微笑了。“万新,你真不该乘这个航班。”
姜万新让自己镇定下来,说:“如果你也乘这一班就好了。”
“我正好乘这班飞机。”玛尔塔的目光越过姜万新的肩头,很茫然地凝视一会窗外的世界。“万新,这或许是你们中国人讲的劫数。我们偏偏在这架飞机上同行。”
姜万新说:“玛尔塔,我非常想念你。”他突然大胆起来,伸出手去抚摸玛尔塔的面颊。玛尔塔的皮肤非常光滑,它在姜万新的触摸下颤抖了几次。
玛尔塔轻轻拿开姜万新的手,说:“我还有几位同伴。”姜万新这时候注意到有三个年轻人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他们对他点头微笑,姜万新也回报一个微笑。姜万新注意到三个人中间有一个黑人,他很高大粗壮,面孔酷似短跑名将卡尔·刘易斯。另外两个有一个阿拉伯血统的姑娘,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略带讥讽地对姜万新眨了眨。第四个人看上去像意大利人,黎黑的面孔的黑亮的长发使他的脸轮廓不清。姜万新的目光重新回到玛尔塔的脸上。
玛尔塔似乎没有注意姜万新,她拧着眉头,性感的双唇一撮一撮,突然说:“万新,你不能改下一班吗?”
姜万新愣了愣,“不能。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玛尔塔专注地看着姜万新,她缓缓摇头。
女医生走过来,她说:“万新,能介绍一下这位洋小姐吗?”
姜万新皱了皱眉头,说:“联邦德国的玛尔塔小姐。这位是我的同事李医生。”
玛尔塔对李医生灿烂一笑,说:“见到你很高兴。”然后转身走向她同伴,四个人走向冷饮部,他们很安静地走向冷饮部,他们吸引了人们羡慕的目光。
“由阿克拉飞往巴黎的法国航空公司064次飞机准备起飞,请各位乘客从正门登机。”
候机室里静坐的人们纷纷站起,他们排列成长长的队伍走向入口处。
姜万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玛尔塔,玛尔塔在行进间回头看见了姜万新,她伸出手臂摆了摆并且一笑。她的举动引得许多乘客都转回脸看姜万新。
姜万新既伤感又得意。
下午16时·乍得盆地上空
玛尔塔的金发就在姜万新的视野之内,但他无法限玛尔塔交谈,两个人中间隔着四排座位。
“协和”式飞机的舱位非常宽阔,玛尔塔和她的一个男伙伴坐在IA和IB位子上,它们正好处在驾驶室和头等舱之间的隔舱旁边。
玛尔塔闭了一会眼睛,然后看了看伙伴,意大利人向前俯下身体,他不仅阻挡了姜万新的视线也遮住身后其他乘客的视线。
玛尔塔从挎包里取纸盒,撕开包装之后,里面是50只“柯达牌”胶卷。玛尔塔撕去胶卷外面的锡纸,每一只胶卷都绕着一条纤细的塑料线。她将10只胶卷的塑料线连接起来,然后把它们用橡皮筋捆扎起来。
玛尔塔站起身离开座位,她袅袅婷婷地掀开隔舱的门帘。坐在折叠椅上的事务长和法国空中小姐同时抬起头看玛尔塔,玛尔塔微笑着看着他们。
“女士,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事务长说。
“能。”玛尔塔从腋下取出那捆胶卷,她微笑着说:“我有必要请你听一点军事常识。”她扬了扬那些胶卷。“这是一种特制的炸弹,它专门用于杀伤装甲车或者轻型坦克。它能把这架飞机炸成碎片,对了,它能使五十码之内的人无一幸免。”
玛尔塔看见了两个人眼中的恐怖,她很满意地微笑了一次,补充说:“我不敢松开手,这十颗东西离开手掌只肯安静四秒钟。”她把炸弹伸到空中小姐的眼前,空中小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拼命躲闪,她已经吓得发不出平日脆脆的声音。
玛尔塔说:“它们的定时装置从来都只定在四秒钟之内,这是制造者唯一不通情理的地方。”
事务长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你要我们做什么?”
“谢谢。”玛尔塔空闲的手拍了拍事务长的脸,“你带我去驾驶舱。”又对空中小姐说:“你最好一动不动坐在这里。我的同伴有点莽撞,我不愿意他们伤害你。”走出隔舱的时候,玛尔塔对空中小姐嫣然一笑,“你长得美极了。”
“谢……谢……”空中小姐习惯性地回答,然后她缩成一团抽泣起来。
姜万新看见玛尔塔跟在事务长身后走进驾驶舱,他有些困惑,按理说乘客是不允许进人驾驶室的,姜万新想不出玛尔塔有什么理由走进去。十几分钟之后,姜万新开始明白已经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姜万新立刻听出那是玛尔塔的声音,那种嗓音他永世不忘。姜万新精神为之一振,认真而多情地倾听玛尔塔讲话。
“我要宣布一件出乎大家意料的事,希望大家能集中精力,我没时间重复。”广播里的声音停顿了,乘客们坐直身体。玛尔塔又开始讲话。“我叫玛尔塔,是自由天使部队的高级指挥员之一。现在是16时25分钟,我的部队已经接管了这架飞机。”
机舱里的乘客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姜万新同样吃惊地半张嘴巴。玛尔塔又说:
“我必须提醒大家,没有获得我的部下特许,任何人都不可以离开座位。如果有谁没能服从这个命令,我担心会机毁人亡。”玛尔塔用英语讲完之后,又用法语和德语广播了一遍。最后玛尔塔说:
“我的部下现已经装备完毕,他们携带着武器并且受过良好的特种训练。谢谢协助。”
乘客们这时才注意到另外三个年轻人正走出座位,他们从帆布旅行包里撕开夹层硬纸,取出四支手枪。手枪用强力塑料制成,它适用于低速低压射击,枪弹火药采用线状无烟火药。十几英寸长的手枪只有撞针和弹簧是金属物,它们比帆布包上的铜扣子还要小,这使他们通过安全门时没有惊扰金属探测器。
这种手枪看上去如同玩具,但杀伤力却非常惊人。在14英尺之内,它射出的子弹可以把人体炸出一个大洞,如果在7英尺的距离射击。能把一颗头颅从你的肩上打落在地。
这种手枪的最大长处还在于,它的射速不具备穿透洲际飞机强力外壳的能力。
意大利男子沿着通道每走过十排座位就拉开行李柜的塑料门,他放进两颗胶卷炸弹,然后砰一声关好,然后继续走继续安放炸弹,意大利男子的脸十分平静,似乎他所做的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包括他自己。
乘客们都盯着意大利男子的身影,恐怖的预感使一些女人开始饮泣。
姜万新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他一不能接受玛尔塔是恐怖主义分子的事实,姜万新没有注视放炸弹的男子,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驾驶室关闭的银灰色塑料门,他不知道是要看看玛尔塔还是看别的什么东西,他只凝视那扇门。
李医生一直僵硬地坐着,这时候她的神经开始苏醒,他一把抓住姜万新的胳膊,哭腔哭调地说:“万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万新依旧盯着舱门,说:“劫机。”
李医生咧着嘴哭起来。
姜万新不得不转回脸,他看着老姑娘被恐惧和哭泣弄得丑陋不堪的面孔,心里蓦地升起怒火,他抬手抽了老姑娘一个嘴巴:“别哭!他们会宰了你的!”
李医生被打得止住哭泣,她木然地看着姜万新。姜万新又去凝视那扇门,说:“他们不愿意人喧闹。”
阿拉伯姑娘此时正经过姜万新的身边,她对姜万新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机舱的灯光下接近透明。她温柔地说;“听这位先生的话没错。”阿拉伯姑娘竟然讲一口很标准的汉语。她手里有两支枪,她向驾驶室走去,丰满圆润的臀部在通道间左右扭动,她.肯定是给驾驶室里的玛尔塔送去枪支的。
玛尔塔突然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她的脸因为兴奋和紧张有点发白,她走出来迎接部下。
“玛尔塔!”姜万新喊了一声,然后解开安全带离开座位。李医生伸手拉姜万新,姜万新挣脱了。
站在后舱与前舱之间的黑人举起了手枪。
姜万新一步步向玛尔塔走去。玛尔塔听见了叫声也看见了姜万新,她睁圆了浅蓝色的眼睛。
“不要开枪!”她大声命令黑人。黑人缓缓垂下持枪的手臂,
乘客们都松了一口气。
姜万新目不斜视走近玛尔塔,玛尔塔对阿拉伯女郎摆摆头,
女郎对姜万新再一回嫣然,走进驾驶室。
玛尔塔看着姜万新,她的眼睛变得非常冰冷。“你差一点就没命了。”她说。
姜万新这时候回头看了看黑人,黑人正低头打量自己的手枪,神情像一个孩子欣赏刚刚得到的玩具。
“玛尔塔,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玛尔塔歪着头看一眼中国男子,“如果有可能,我一定告诉你。”她耸耸肩头,她的乳房也因此上下窜了两次。“非常抱歉,现在不行。”
“什么时候行?”姜万新很执拗。
“可能没有行的时候了。”玛尔塔的脸上滑过一缕伤感,然后生硬地说:“回到座位上去!”
姜万新还想说话,但她从玛尔塔的眼睛里发现了杀气,姜万新颤抖了一下,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之中。姜万新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玛尔塔注视着姜万新坐回去,然后进了隔舱。
空中小姐仍然蜷曲在狭小的舱中,她哭完了,两眼红红地看着玛尔塔。玛尔塔在小椅子上坐下,说:“请你给乘客送一点饮水,不能有食物。”
空姐答应着站起,玛尔塔又说:“做完之后,你和你的同事应该呆在尾舱。”
玛尔塔环顾了一下不足四平方米的隔舱,伸手拿起一听美国产高楼饮料喝了一大口。玛尔塔长长吐了一口气,她发现两只乳头突然硬硬地挺出,她知道自己过于兴奋了。玛尔塔伸手按按它们,闭上眼睛思考下一步行动。
毫无疑问,飞机和地面失去联系半小时之后,西方几个大国之间联络就要开始,玛尔塔并不担心战斗机的跟踪或者迫降,没有哪架战机敢于对064班机开炮。在这架飞机上,有七个国家驻加纳使馆官员的家属,这些人是此次行动中的底牌。玛尔塔睁开眼睛,生理上的那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已经消退,她站起身走出隔舱。
机身突然向左倾斜,玛尔塔扶住舱壁。她知道飞机已经按照她的指令转而向东,此刻她脚下的土地是非洲大陆正中间的乍得盆地。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她走进驾驶室。阿拉伯女郎嘴里嚼着口香糖,手里拿着一只胶卷。看见玛尔塔她露齿一笑,玛尔塔拍拍她鲜嫩的脸蛋。
装满各种电子仪器仪表的驾驶舱虽然狭窄,但空调设备使这里和客舱同样凉爽。机长和机械师都安静地注视窗外,他们受过良好的训练,在这种突发事件来临之后看不出丝毫紧张,更没有反抗的念头。他们清楚自己的对手是一伙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
机长按玛尔塔的指示关掉飞行导航器而改用手控调整航向,飞机转过了25度之后改成直飞,玛尔塔透过机械师身旁的舷窗看见了乍得湖。
玛尔塔脑海里出现了乍得湖的平面图,这片灰蓝的湖水被喀麦隆、乍得、尼日尔和尼日利亚分割成四部分,飞机现在正越过喀麦隆北端进入乍得领空。法国人或者北约航空部队要找到这架飞机至少要等到天黑之后,那时,飞机将进入乌干达或者肯尼亚,他们将在坎帕拉或者内罗毕机场加油,同时和对手建立联系,一场真正的较量将在午夜开始。
玛尔塔对阿拉伯女郎说:“亲爱的,一小时之后让贾尼尼来换你。你行吗?”
“卡姬妞什么时候都行。”阿拉伯女郎说。
玛尔塔吻了一下卡姬娅,“包括床上。”
“是……的。”卡姬娅格格格笑着。
玛尔塔对卡姬娅的放松感到满意,过分的紧张会使人过早疲劳和焦躁,情绪的波动会让人做出许多下意识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玛尔塔虽然怀有必死的勇气,但她可不想死得稀里糊涂。
走出驾驶舱的瞬间,玛尔塔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那个中国男子,她的心跳了跳,小腹产生了瞬间的抽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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