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舞沙漠到兰花一笑——古龙小说前後期的差异
作者：时之异邦人

　　古龙的前後期作品差异极大，不论是风格，还是水准。要强调的是，粗制滥造的冒名、顶替作品，当然是不包括在此的。
　　以下以「楚留香传奇」和「陆小凤系列」，分别就人物、结构、文字，比较。
　　必须先补充的是，陆小凤系列後期的「剑神一笑」，和前期内容有诸多不连戏之处。这固然是因为剑神一笑是专为电影的拍摄而作，必须萃取出最吸引人的特质，但也显现出前後期作者思维观念的变更。

　　人物是小说的魅力要素之一。对於大众小说而言，这个要素更往往被提到了最高（当然，我们如果尊重孙大圣、青凤姑娘，或是敖家那四兄弟，这个「人物」就该改称「角色」）。成功的角色塑造是「个性化」的，代表杰作是每个粗人都粗得大不相同的水浒传；相对的，三国演义「类型化」的角色塑造，就是失败的范例。
　　金庸笔下的男角各具特色（倪匡甚至说他能把极相似的令狐冲和韦小宝写得全然不同。但笔者认为这是倪匡分不清「骨气」和「志气」），但女角只有几种典型：飘逸出尘的白衣姑娘、聪明成熟的黄衣姑娘、活泼火辣的红衣姑娘、温柔善良的绿衣姑娘，还有精灵顽皮的紫衣姑娘（请叁见拙作「被过度经典化的金庸作品」）。这种精细刻画男角、但只有几种女子出现的现象也广泛存在於古龙的作品中。

　　古龙前期笔下的女子首先必须大分为「好」和「坏」两种。
　　「坏」的典型最着名的当然就是林仙儿。若在楚留香和陆小凤系列当中要找，具有代表性的不是一开始就摆明反派立场的石观音，而是初出场时善恶难分的宫主牛肉汤；上官飞燕也是这样的女子。智慧高超、心机险诈、善於摆出受害者或善良弱女子的姿态，古龙笔下的「坏」女人往往是终极诡计的主导者，造成主角深沈的不幸，而且，必备的条件是，他们都充满了吸引力，柔媚得不可思议。
　　楚留香身边「三个甜甜蜜蜜的小女孩（古龙语）」，可以视为古龙笔下「好」女人的原型。温柔解语、打点生活起居、「绝不会失约」的苏蓉蓉，在许多男子心中具有和金庸的双儿、小昭一样的地位；然而，不像双儿缺乏主见、智慧、背景，也不像小昭具有复杂的身世，苏蓉蓉还有恰到好处的聪慧和恰到好处的主见，甚至还有足以「帮夫」的背景、亲戚，乃是「良妻」的典型。知性的男人不只需要好妻子，红袖添香伴读书的「红粉知己」李红袖，娱乐上会「在一个好听的故事边页上折了角」娓娓道来，在功业上会「夜里挑灯逼他把武林掌故一一记诵下来」，在危难时可以提供详细精确的资料。而宋甜儿，提供的当然是美好的食物。
　　古龙前期的女角，就是危险而万般引人的「坏」女子，和实用性很强又坚贞的「好」女子两种。这也是许多男子对女子的看法。而由「坏」归「好」的沙曼，则兼具了「坏」的柔媚风情和「好」的坚贞贴心。
　　然而，到了後期，一切都不一样了──除了美食的力量。
　　女子的美丽，不再是秀丽的眉目。相貌平凡的女性，一旦嫣然笑起便妩媚动人。形貌的诱引只剩下了充满生命力的长腿。在前期凤舞九天中邪恶、险诈、浪荡、「 心（陆小凤语）」的宫主牛肉汤，在剑神一笑中，挟「可以打通男人肠胃」的美妙厨艺，和「体态修长而优雅，而且风姿绰约，每一个动作都温婉柔美，只有出身於非常有教养的高贵之家，才会有」的绝代风华，成为女主角之一。而「良妻」苏蓉蓉，被颠覆成了本质是「骗」的深沈女子。
　　古龙後期笔下的女子，不再有清新纯情的姿态。风情动人、有一双长腿、又烧得一手好菜，就已经称得上是最「好」的女子了──不必去企求坚贞的真情，必须时时提防上了恶当。
　　作者的观念何以会有这样的改变，当然不是我们应该妄加推测的。但是我们知道这期间古龙遭遇的种种事件，难免会有些许联想。
　　不论如何，作者前後期对女子的看法，确实有着很大的变更。
　　而男子的形像也不一样了。
　　从凤舞沙漠到兰花一笑 （二）
　　男子风格的转变，缘於他们所抱持的「信念」的转变。
　　如果说贯串前期楚留香传奇的「信念」是楚留香所坚持的「邪不胜正」，贯串前期陆小凤系列的「信念」就是花满楼强调的「温暖」与「情谊」。
　　在前期的陆小凤系列之中，男子都有爱人的能力。不只是对男性的「朋友」，甚至是对女子（在古龙的作品之中，这是很不相同的）。花满楼是真心地爱上了上官飞燕，陆小凤对沙曼也是倾心以报。而西门吹雪更是如此。一部前期陆小凤，就是西门吹雪由专业造诣上的「神」变成感情世界的「人」的历史。
　　西门吹雪不苟言笑的剑神形象，只完美地保持了初出场後的半集。遇到公开宣称喜欢他的孙秀青，西门吹雪很快就出手相救，然後读者就一直从对话中知道，他们住在一起了、他们成婚了、他们快要有孩子了。作者描述西门吹雪在决战前拚命安顿妻儿，对於他的剑术、他怎麽看待他的剑，着墨的比重却是极少。甚至那场「月圆之夜，紫禁之巅」的决战，竟然根本不是一场剑术造诣的专业对决，而是隐含了政治与名利的目的；在这场对决之中，唯一表现出一点专业上不容侵犯之尊严的人，只有那个面对叶孤城长剑而声称自己会的是帝王之剑的君王。到了「凤舞九天」，西门吹雪甚至已经会「用力摇晃陆小凤的肩头」，他已不再是冷酷贵公子。
　　然而，在後期的「剑神一笑」中，西门吹雪清楚地被定位为剑神。专业上精深的造诣和大师的风范，是他进入世界姿态的两大要素。感情，即使是友情，相较之下都微不足道。作者直接就用了「孤独、寂寞、冷，冷酷、冷酷、无情、无情」来形容他。虽然写的是剑神「一笑」，这一笑还是必须因为是「剑神」所发，才有价值。
　　而陆小凤在剑神一笑里的姿态呢？沙曼消失了，陆小凤周游在危险的长腿美女老板娘和宫萍身边；和他有比较长远情人关系的，是凤舞九天里他评为「 心」的邪恶女子牛肉汤。即使仍有友谊的描述，出现的「朋友」，居然是凤舞九天里背叛朋友的老实和尚。
　　那麽，「温暖」与「情谊」的代表花满楼呢？
　　在剑神一笑里，他根本没有出现。
　　而那「邪不胜正」信念又如何呢？
　　楚留香新作「新月传奇」，执行的是一个不知是对是错的计画；那结果，也违背了楚留香不杀人的主张。到了「午夜兰花」里那一场不是战争的「飞战」，连正邪都已泯没。在後期楚留香之中，信念「邪不胜正」并不只是到被忽视的程度而已。它根本已经无法成立，在没有正与邪的武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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