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祖母上街去了,琴子跟着“烧火的”王妈在家。全个村里静悄悄的,村
外稻田则点点的是人,响亮的相呼应。
是在客房里,王妈纺线,琴子望着那窗外的枇杷同天竹。
祖母平常谈给她听,天井里的花台,树,都是她父亲一手经营的,她因此想,该是
怎样一个好父亲,栽这样的好树,一个的叶子那么大,一个那么小,结起果子来一个黄,
一个红,团团满树。太阳渐渐升到天顶去了,看得见的是一角青空,大叶小叶交映在粉
墙,动也不动一动。这时节最吵人的是那许多雏鸡,也都跑出去了,坝上坝下扒抓松土,
只有可爱的花猫伏着由天井进来的门槛,脑壳向里,看它那眼睛,一线光芒,引得琴子
去看它。
“王妈,猫在夜里也会看的,是不是?”
“是的,它到夜里眼睛格外放得大。”
几时我不睡,来看它,——那怕有点吓人,我看得见它,它看不见我。”
“说错了,它看得见你,你看不见它。”
“不——”
琴子答不过来了,她本不错,她的意思是,我们包在黑夜之中,同没有一样,而猫
独有眼睛在那里发亮。
“奶告诉我说她就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小林哥哥的妈妈是要留奶奶吃中饭的。”
“叫三哑叔去问问。”
“人家笑话你哩,——看小林哥哥,昨天一个人在我们这里玩了一半天。”
琴子是从未离开祖母吃过一餐饭的,今天祖母说是到小林哥哥家去,当时的欢喜都
聚在小林哥哥家,仿佛去并不是祖母要离开她。
突然一偏头,喜欢得笑了,“奶回来了,”立刻跑到堂屋里去,堂屋同客房只隔一
道壁。
是一个婆婆,却不是她的祖母。
“唱命画的进门,喜鹊叫得好听。”
“你又来唱命画吗?我奶不在家。”琴子惘然的说。
“奶奶不在家,姑娘打发糯米粑,我替姑娘唱一个好命画。”
王妈妈也出来了——
“婆婆,好久没有看见你呀。”
“妈妈,你好呀?这一响跑得远,——姑娘长高了许多哩,可怜伤心,好姑娘,怪
不得奶奶那么疼。”
婆婆说着握一握琴子的手。琴子还没有出世,她早已挟着她的画包走进史家庄了。
什么地方她都到过,但似乎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姓,“唱命画的,”大家就这么称呼着。
琴子时常记起她那一包画,一张张打开看才好,然而要你抽了那一张,他才给你看那一
张。
“婆婆,你今天来得正好,——姑娘你抽一张罢。”
王妈叫琴子抽一张。琴子捱了进去,她是要抽一张的。
婆婆展开画——
“相公小姐听我讲,昔日有个赵颜郎——”
“赵颜求寿吗?”王妈不等唱完高声的问。
“是的,那是再好没有的,你看,一个北斗星,一个南斗星,——赵颜后来九十九
岁,长寿。”
琴子暗地里喜欢——
“我奶九十九岁。”
原来她是替她的祖母抽一张命画。
婆婆接着唱下去。
不止一次,琴子要祖母抽一张命画,祖母只是摆头罢了,心里引起了伤感,“孩子
呵,我还抽什么呢?”现在她是怎样的欢喜,巴不得祖母即刻回来,告诉祖母听。
史家奶奶这回上街,便是替两个孩子做了“月老”,我们这个故事也才有得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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