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情有关

作者:鲍十

(三)


  好在小晨听信了鲍十的话,没把这事跟艺校方面讲,都不知道。
  又过些日子,鲍十便听说了小晨又处对象的事。这大约是这年十一月前后,天气已显出冬天的样子,灰黄灰黄的。鲍十给小晨打电话,询问了一二次。
  小晨前一阵,其实已接触了几个女青年,都是别人介绍的,都没成。都只见过一次面。都是小晨认为不满意,或者找了些借口婉拒的。有一个是船舶学院三年级的演生,明年毕业。有一个是一个工厂的技木员,是工业大学毕业的。有一个是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员,和小晨同是师大毕业的,比小晨早一届。另外还有两三个。
  小晨对鲍十说:“不行。都不行。太弱。”
  小晨的口气,像有点不经意似的。
  这是鲍十一直很关心的事。鲍十听了,有两次说:“是吗?不一定吧!领来,领我这儿来,我帮你鉴定鉴定。
  小晨说:“没那个必要。没那个必要。已经辞了。”
  其中有一个,就是船舶学院那个,见完面之后,小晨送她回家,到家跟前了,是一个电车站,小晨要往回走,要坐电车,已经上车了,见她还停在那儿,在候车的栏杆上,一只手垫在颏下,两眼忽闪忽闪的,望他,感觉很娴雅,感觉两只眼睛很聪明。就她,小晨还动了动心。不过,小晨说:“还是弱,还是有点弱。”
  鲍十说:“太挑剔了。你这样太挑剔了。”
  鲍十确实认为小晨有点挑剔。鲍十想这准是因为王丹丹。想到这一虎,鲍十心里为小晨痛惜了好久。
  听说小晨又处上了,鲍十马上就给他打了电话。鲍十说:“这个怎么样?挺好吧?别说辞就辞,领来,领来我鉴定鉴定再说。”
  这次小晨没拒绝,竟先笑过来一声:“行啊!”
  鲍十觉出他笑得有点奇怪。鲍十没顾了多想,马上又说:“干脆,邻我家来得了,让你嫂子也看一眼,怎么样?”
  鲍十在家摆了酒,招待他们。事先,鲍十就跟爱人交待了,如何如何说。
  这女青年名叫章燕,听小晨说,她家住在一个叫七台河的城市,是省里一所中专学校毕业的,学统计的,在单位当统计员。人长得很干净,有一点点瘦,衣服穿得很得体。不太爱说话,有点拘谨似的,说话很得体。
  “人挺好的。”鲍十的达人果然照鲍十交待过的说,还嫌不足,又说,“长得也好看,受端详。也会说话儿,也柔和。”
  “不错,不错。”鲍十跟着说。
  鲍十觉得自己有点卑鄙。没见到小晨辞去那几个什么样,单这一个,若和王丹丹比较,好像还欠缺点什么,大概是气质吧?
  小晨听了,笑了。这一笑让鲍十想起他打电活那天的笑来。鲍十有点吃惊。
  小晨说:“还有什么要忽悠的吗?”
  弄得鲍十,还有爱人,脸一下红了。
  鲍十和小晨,好长时间没见面了。鲍十感觉到,小晨和以前很不相同了。
  过了些日子,有两个月吧,鲍十打艺校经过,顺便拐进去了,想和小晨唠唠。是晚饭的时候。小晨却不在。见到了和小晨住一个宿舍的人,也是个年轻人,和鲍十也很要好,告诉鲍十说,小晨和对象看未来的大舅哥儿去了。
  “大舅哥儿?”
  “大舅哥儿。”
  “从七台河来的?”
  “从大连来的。”
  “怎么?他对象家不是在七台河吗?……是出差回来经地这里吧?”
  “也算出差吧。……他大舅哥儿在大连有家公司。”
  “公司?”
  “怎么你不知道?”
  “不知道。
  “大达是分公司,总公司在七台河。”
  “姓章?”
  “当然姓章。”
  鲍十已经想起来了,七台河有个叫章振文的人,是个青年人,才三十三岁。……前几天一本杂志上还发过写他的报告文学。鲍十看了这本杂志。据说是个很能干的人,好像是省里的优秀企业家。
  原来如此。
  不知小晨什么时候能回来,鲍十就没等他,回家去了。
  这是小晨第一次会见“大舅哥”。王丹丹没有哥。是和章燕一块去的。是在章振文住的宾馆里。是马迭尔宾馆。在这个城市里,马迭尔宾馆算是很高级的宾馆了。
  小晨第一次到这里来。这天天气很冷,小晨有点抖。事先约好了时间。小晨看了看表,提前了五分钟。章燕径直把小晨带进了哥哥的房间。“哥呀!”章燕进屋就叫。
  章振文说:“看看你,看看你!”
  章燕这才回过来介绍小晨。
  章振文和章燕挺相像,身材没有小晨想象的高大。那天,他穿了一件毛衣,浅灰色的,鸡心领的。衬衣的领子很白,没打领带。当时,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也是个女青年,一直笑咪咪的,小晨和章燕进去的时候,曾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下,然后又坐下了。小晨以为地是章燕的嫂子。
  在和章振文握手的时候,小晨说:“你好!”
  小晨在努力找回一种感觉。
  章振文把小晨介绍给那个女人。小晨才知道她是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小晨又说了一声你好。
  那种感觉却仍然没有找到。
  第二天,小晨来到鲍十的单位。是一个人来的。跟鲍十说,你昨天找我去了?鲍十说是啊,你不在,你见你大舅哥去了。小晨疲倦地一笑。
  小晨说:“对不起。不知道你会去。是临时的安排的。章燕来找我,说她哥来了,想见见我……”
  鲍十问小晨有什么感觉。
  小晨说:“难说。”
  小晨说,他和那个叫章振文的人没说几句话。他问了问小晨的情况,问了问小晨家里的情况。再就没说啥。小晨也没说啥。
  给了章燕一些钱。先说给三千,后来给五千。
  章振文问章燕:“上次给你的钱,又花没了吧?”
  章燕说:“还有点儿。”
  章振文说:“要知道节约。”
  然后,章振文对办公室主任说:“再给她拿三千……拿五千吧。”
  章振文又说了一句:“要知道节约。”
  章振文、章燕、办公室主任三个人,又唠了一会儿嗑,小晨和章燕就告辞出来了。
  三人唠嗑儿的时候,小晨只在一边坐着。
  小晨说那办公室主任挺漂亮,也挺活跃,一劲儿夸章燕的衣服穿得得体,对章燕说,你这身衣服太漂亮了,感觉这么年轻,多有气质呀!要是我穿,肯定特难看……,还不丑死!……说着,还伸手在章燕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小晨认为这个女人不一般。
  小晨对章振文的感觉有点复杂。一方面认为他粗俗,盛气凌人。另一方面又认为他很精明,肯定敢干。
  小晨说:“才一个高中生。操他妈的!靠贷款起家,现在,有几百万了。”
  小晨又说:“今天上午,章燕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哥说的,我还能做点事情。就是这么说的,我还能做点事情。……这算是对我一个评价吧!操他妈的!”
  这以后,小晨又和章振文见过几次面。章振文想在这里设个分公司,有些具体事情需要安排。小晨陪着吃了几次饭。小晨对鲍十说过几处酒店(推及酒家、美食城、饭庄之类)的名字,鲍十都忘记了。
  再给鲍十打电话的时候,就表现出以前从未感觉到的东西。鲍十有个发现:有时候,在电话里谈话,要比面对面交淡更直接更真实一些——会留下更多的空间供你展开想象和判断。
  小晨对鲍十是直言不讳的。
  小晨说:“这是一个机会。设分公司是一个机会。”
  小晨认为,章振文对他还是客气的。每次喝酒,都忘不了介绍介绍,都说:这是我妹妹的男朋友,大学生。小晨有时候挺自豪。
  过一段时间,有一天,鲍十家来客人了,是鲍十爱人的外地同学,是母子俩。鲍十没地方住,吃了晚饭,就到艺校来了。
  他想,正好可以见见小晨。
  鲍十对小晨说:“家里来客人了,借个宿。”
  小晨说:“正好正好。小李不在,你睡他的床。”
  小晨当然极热情,马上出去买酒买菜。鲍十看着那些干豆腐卷、花生米和香肠,呵呵地笑了。他想起了从前他们一起喝酒的日子。小晨也呵呵笑了。可能是小晨也想起了从前他们一起喝酒的日子。
  鲍十看着小晨。是盯住了看。看时,眼里含着微笑。竟看得小晨很不自在。
  “喝酒。”小晨说。
  “喝酒。”鲍十说。
  都坐了。
  小晨说:“这阵儿又写了?”
  鲍十说:“写点儿,写点儿。”
  小晨说:“有发表的?”
  鲍十挠着脖子说:“这十这十,有两家刊物,来信了,说有可能发。差不多吧!……”
  “……很好很好。”小晨说。
  鲍十和小晨,好像都有点不自然,甚至有了那么一点点陌生。毕竟这么久没喝过了,想想也没什么。这期间,鲍十问了一些有关章振文的事,以及设分公司的事。小晨告诉鲍十,说章振文回七台河了,说分公司的事已定下来,别的并不多说。
  后来的许多说,都是喝完酒以后说的。
  是喝完了酒,两人来到小晨的宿舍,躺在床上说的。说的都是章燕。
  章燕很看重小晨。这常常使小晨感到一种尴尬,让他产生逃避的念头,离开她,躲一边去,躲远远的。章燕看重小晨,显然与爱情有关。一个女人看重一个男人,多半是因为受精情,或者可以产生爱情。章燕和小晨同岁,二十六了,已属大龄女青年。据说从未处过男朋友,别人介绍过,但都没有处,说是没一个看上的。小晨相信她的话。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她的爱情更猛烈些。
  这使小晨更加尴尬。有时候,两人在一起亲热,拥抱接吻,小晨也会冲动一阵,但冲动很快就过去了。小晨总是觉得没有热情。小晨甚至觉得自己已不再年轻了。
  小晨认为自己活得很苦。常常,在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感到自己十分软弱,软弱而且孤独。
  有一天,小晨又参加了章振文的一次宴会,当时章燕也在桌上,章燕就坐在小晨的左边。当然是一家及豪华的(或者按流行的说法,是超豪华的)酒店,灯光很辉煌,屋里回荡着很缠绵的歌声。是一个女人的歌声。小晨开始并没意识到歌声的存在,桌面上乱哄哄的。小晨是后来才注意到它的。但是他直到最后也没听清一句歌词,他只感到歌的旋律,那就如一匹布,一匹丝质的布,很柔软,很结实,无限长无限长,正把他缠起来,渐渐地紧了。
  小晨总觉得要哭似的。
  他那天终于喝醉了。他知道自己醉了,他只是不让醉意显露出来,他竟那么坚强。他很礼貌地和客人们一一道别,又把章振文送上了车。章振文是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还说了一句话。小晨有点吃惊。不过他竟没听清这是一句什么话。
  章燕是看出来小晨醉了。剩下他们两人了,章燕望着小晨。
  章燕说:“我送你回去吧!”
  小晨也望着章燕,小晨说:“不,还是我送你吧!我送你!”
  章燕叫了一辆出租车。自从和章燕认识,出来进去的,总是打“出租”,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章燕自己住一个房间。
  到第二天三点,小晨醒了。发现章燕正睡在身边。章燕是穿着衣服的。小晨一醒,章燕也醒了。章燕说:“你再睡会儿吧。我到沙发上去。”
  小晨没让她去。小晨心里疼了一下,就开始亲她。一边亲,一边替她脱着衣服。
  小晨感觉到一种生涩。章燕是被动而又恐惧地迎接着他。这又反过来给了他某种刺激。小晨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泄着什么。什么呢?
  小晨的动作竟异乎寻常地猛烈。
  章燕开始是闭着眼睛的,后来把眼睛睁开了,望着小晨。小晨知道章燕望他,他却不望章燕。
  当小晨重新躺下来的时候,竟感觉脑袋里呼啦亮了一下,犹如打了一道闪电。
  王丹丹呵——
  小晨只想抽一支烟。
  小晨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头一亮,鲍十看见小晨是一张烧红的脸。
  小晨对鲍十说:“我不痛苦。”
  鲍十没吱声。
  小晨又说:“我们都是俗人。”
  鲍十仍然没吱声。
  小晨又说:“我们是沙子。”
  鲍十也点了一支烟。
  鲍十是后来听小晨说的,他和章燕,明年五一节,大概要结婚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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