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晓明◇
这篇文章我知道写得不合适宜,眼下咱们这儿正是用了漫长的雨季换来的阳光灿烂的旱
季。再说这是一句北方的俗语,不过对北方人也不都是适用的。我第一次想写这篇文章的时
候还住在北方。我的邻居是个巨大的北方汉子,有穆铁柱那么巨大,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很娇
小,当她们和他走在一起时,我就想到呵护这个词。想到这个男人的模样十足当得起这个词
引起的所有美好的联想,诸如含在嘴里怕化了之类。
这个男人很深沉,深沉也是好品质啊。他又在一家报社当编辑,并且这个报纸是家对少
年儿童的报纸,试想你有一个这么专业的爸爸,当他闺女是不是很开心?但在某一个晚上,
我听到隔邻惊天动地的喊声,听得出是这个爸爸在审问女儿。简直想象不出沉默的男人有如
此中气十足的吼叫──有我们在大学上全校性选修课那么大的音量。然后是他的女儿在反
驳,也是连吼带叫。这个女儿叫丹丹,只有六岁,是个胖呼呼的小美妞,平时也好端端,不
吵不闹的。这天居然与她父亲顽抗到底,一句也不少说,一旦巴掌声想起,就有更暴烈的炸
雷一样的哭喊。
老实说我们实在没听出什么是非,完全像一场武打片录音剪辑。只有我不停地说:丹丹
的爸爸怎么脾气这么大。我的儿子也睡不着,然后他就用黑色笔画了一张人脸,这个人脸上
有一张老狼一样的大嘴,嘴里喷着子弹一样的唾沫;角落上是张小人脸,小人像一个要融化
的糖球,泪如雨下。
第二天我们在楼道里又见到这对父女,风平浪静的。男人依旧沉默,女儿还是酣酣地笑
着。我现在想的可不是呵护这个词,而是另一句俗语:咬人的狗不叫。一直到我们搬走,邻
家关着门的武打片仍经常发生。出得门来,他们依然是人模狗样的。小姑娘在骂声中成长,
像个小小的吴清华,我的同龄人都知道这句名言:打不死的吴清华我还活在人间。
我从北方搬到南方,依然住在校园,这都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比街弄里巷的文明程
度肯定高不少。只有一点没变化,就是我又有一个邻居是个旱天雷。常能听到他在家里训
话,他的训话还带着一种黄陂汉腔的口音,抑扬顿挫,但词句你听不懂。听他发作的阵势,
会以为他们的孩子不是嫖娼就是吸毒,起码也是个特务,出卖了国家机密,如此败坏门楣。
但我看见他们的孩子不过七八岁,还不到犯国法的年龄。无非是小提琴拉得荒腔走板,不是
那块材料而已。
听得那孩子辩不过他的父母,我总有点抱不平。打算哪天把这个被父母锁在门外的孩子
叫到家里来教他几招,最起码给他讲个莎士比亚《驯悍记》的故事。问题是邻家把孩子调戏
一番,又放进了家门,让我没有因才施教的机会。再者说了,咱们广州这个地方,特别不兴
管别人家闲事。于是当邻家庭讯之声大作时,我只好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然后在心里默念
一句北方话: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